「跟你談話很累。」凌艾荷深深的歎了口氣,順便張開雙手伸了個懶腰,她感覺到她的動作連帶地讓辦公室裡的吵鬧聲靜了下來,背後每雙灼熱的眼光炙得她的背隱約發疼,似乎怕她張開雙手後往前一跳,將所有人的心跟著摔碎。但她沒有那個意思,凌艾荷察覺自己的內心幾乎有一股想笑的衝動,「你說話的邏輯總讓人有種錯覺,彷彿你很瞭解什麼是死亡,也親眼見過不少人死後而後悔不已。」
「我是見過。」簡短的回答仍未清楚的表達出他的身份。
「那麼,」凌艾荷瞅著他平靜的表情,「死亡是什麼?」
他笑了笑,「這是個很難解釋的問題,有人認為死亡就是一切的終止,也有人認為死亡是另一個新的生命旅程的誕生。你認為是哪一種?」
「你想得到宗教上的答案?還是哲學上的答案?」凌艾荷技巧的反問回去,見他的眼神仍舊帶著迷般的平靜,她微微聳了聳肩,「我沒死過,所以我不知道答案,不過,所有對這個問題提出看法的人也沒死過,也許想得再多也不夠真實,並非正確的答案。但你說你要我當替死鬼,足可證明你已經死過一次,對你來說,死亡是一種毀滅,還是一種再生?」
「意外也好,等待死亡的人也好,就算再怎麼堅強冷漠的人,面對死亡時總無法克服心理最深處的恐懼,你不怕嗎?」他懷疑她為什麼還能那麼輕鬆,她明白死亡究竟是什麼嗎?
「怕?我當然會怕。」凌艾荷毫不猶豫地回答,「當每一個新的事情需要我的決定時,我總會害怕,怕事情不如我想像地進行,怕我做了錯誤的選擇。但人面對未知的事物總是害怕,其實很傻,不對未來迎戰就退縮,只會讓自己一再重複著過去錯誤的行為模式,然後怨恨自己。與其如此,我寧願面對我不清楚的事情,讓自己去做自己從來沒做過的事。」
笑容從他冷峻的臉上消失,他的親和力在剎那間也隨著他的笑容而失去了蹤影,面無表情的英挺五官刻鑿出他的冷淡,「死亡不是一種遊戲,走上了這條路,你就沒有其他的路可退。」她的論調令他不悅,之前的好心情也一筆勾銷。
凌愛荷挑戰性的目光迎上他的注視,同樣的嚴肅與沉穩,「我不把死亡當成遊戲。」她知道自己惹怒他了,但那又如何?她也不需要去承擔他的怒氣。
「老大,你見鬼地在那裡幹麼?」凌艾荷的頭上傳來凌睿唐憤怒的叫聲,他不信,他真的不信,他家最堅強的女強人竟然要跳樓!原以為大姐只是一時承受不了壓力,未料他卻見到她一個人朝著空氣對話?大姐瘋了嗎?
凌艾荷抬頭向上一望,凌睿唐結實的身軀代替了上一個從吊索滑下企圖救她的隊員,在強風的吹襲下不住的擺盪,「老二,你見鬼的沒事掛在上面幹麼?」她故意學著大弟憤怒的口吻說道。她在心底暗嗤了聲,覺得有時人總會為了很多事情而做出可笑的舉動。她戲謔地給他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我在乘涼。」
她沒瘋。凌睿唐暗暗的呼了口氣,但他不容多想大姐異常平靜與詭異究竟是從何而來,他快手快腳地攀下繩索,一面朝她發話,「老大,那裡很危險,站穩別亂動,我過去陪你吹風。該死的,你選這什麼鬼天氣『乘涼』?要乘涼等夏天再來,冬天晚上實在太冷了,你想被凍成冰雕嗎?」
姐弟倆詭異的對話令黑衣男人禁不住地笑了出聲。
凌艾荷覷了他一眼,發聲阻止老二爬下來救她,「這裡太涼了,你還是回去抱暖爐!否則可能會把你拖下去,那時候我們兩個可能不會變成雪人,倒變成兩個爛西瓜。」
凌睿唐的眼神閃過一絲慌張,但他很小心地掩藏了起來,「老大,雖然我不說你,可是你的舉動已經快讓爸媽瘋了,你想見他們傷心?」
「我不想見,但我沒辦法選擇。」凌艾荷露出平淡的淺笑,「你曉得我的個性,在事情決定之後,我不會動搖我的決心。」
「大姐!」他沒想到大姐見到家人還是想自殺,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她想走上絕路?凌睿唐此時才發覺大姐雖然參與著家裡的生活,但她從來沒將她的煩惱傾吐給家人知道。就因為大姐總是平靜沉著地解決一切事情,於是大家都將大姐看作是家中最能調適自我情緒的人,沒想到……「大姐,有很多事情可以慢慢談,談開了就沒事了,犯不著跟自己和所有人過不去。」
凌艾荷靜默了會兒,像逃避問題似地朝黑衣男人輕問:「你在等我嗎?」她不想再多承受來自親人的壓力了,為什麼她最後一件想做的事,他們卻不能讓她如願?
「大姐……」她突來的問話顯然不是針對他。凌睿唐駭然地發現凌艾荷目光焦著的地方僅是一團空氣,那裡什麼都沒有,誰在等她?大姐究竟在對誰說話?
黑衣男人抿了抿唇,沒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看來你還是沒改變決定。」她真是他看過最冷血無情的女人,她的家人哭盡淚水,冒著生命危險救她,但她還是不為所動,一心決意要死。
「那我就當你的替死鬼吧!」凌艾荷泛開她最為平和柔美的笑容,她伸出手,將自己的身子抽離玻璃的邊緣,回頭朝窗裡的家人與上頭地凌睿唐一笑,「家裡和公司的事情都交給你了。」
「大姐!」
「荷荷!」
凌家人眼睜睜地望著她身子傾斜後墮下,所有的不信與絕望紛紛化作最為悲慼的狂號,卻不能使時光倒轉,挽回一絲的希翼。
皺櫻櫻在凌艾荷躍下的瞬間停下掙扎,昏厥在凌騰炎的懷裡;倪櫻歇埋進了凌睿晨的懷中,凌睿唐發出悲吼,然而在大樓底層望著上頭的南宮慕容突然推開凌睿桓,運氣向上一躍,企圖將她救下來……
從十九樓墮下的落體,需要多少的時間呢?或許是瞬間,或許有過了一輩子那麼久。凌艾荷無法抵抗自己的身子被如刀面般銳利的強風刺痛,她硬是睜著雙眼。有人說人在死前的一刻將能看到自己過去一生的縮影,但他沒有,她只聽得到呼嘯如鬼魅般的風聲,那些聲音令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儼然如最終極的沉靜,驀然生起無端的恐懼。黑衣男子說得果然沒錯,人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仍會有著面對未來的恐懼感……
凌艾荷絲毫未覺在強烈的風勢下,南宮慕容已欺到自己的身邊,試圖緩和自己的落勢。但她失敗了,單手撐過凌艾荷墮落的身子,強大的力道也讓她隨著往下拉,她無法遏止兩個人一起掉到地面上。
「九烈!」隨著她的掉落,凌睿桓心神盡失,萬萬沒料到在這種最危險的情況下,九烈竟然……
雖在下頭早已有軟墊準備,但凌艾荷並沒如南宮慕容般幸運的跌在軟墊正中心。墮下的慣性令她肺裡的空氣因猛烈的撞擊而全部抽離,她的身子在墊子邊緣彈了下,隨即有如被抽走生命的布娃娃,頭部先著地的落到一邊的地面上。劇痛不足以形容她猶如被地獄之火灼燒的肺部,她想呻吟,卻發覺自己做不到,如雷鳴般的巨響同時湧進她的腦海,將她的視線紊亂成一片刺眼的抽像圖案。原來每個人臨死前,靈魂脫離肉體的痛苦是那般劇烈……
凌艾荷的眼仍是睜著,汨汨的血跡由髮際貪婪地湧出,在喪失神志的前一刻,她最後一眼看著的仍是在空中瞅著她落下的黑影。
他並沒有出手,僅是望著她落下,那雙神秘又帶著危險的冰綠色眸子帶著超脫生死的冷然……
第二章
02:30AM
「我死了嗎?」
當所有墮樓的痛苦令凌艾荷覺得自己不能再支撐下去時,她渴望著一切能歸於寧靜,不只是她生理上的,還有心靈上的和家人的平靜,於是她逃了,在救護車上投向不再痛苦的樂園,但她的身邊仍跟著那個男人。她開口輕問,望著手術台上看似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臉孔,在一瞬間她不能確定自己居然有機會站在另一個角度看著和自己相同的面容。
手術台上的女人感覺起來並不像她,她的表情應該更冷一點,表情更堅強一點,絕不是慘白的臉上滲著斑駁的血跡,脆弱而無助地任人宰割……或許將醫生們救她的舉動說成「宰割」實在很過分,但她不能確定在她身上所有運行的儀器和促使那些醫生不住動刀的那股力量是什麼。她已經死了,不是嗎?
「在某一方面來說,你的確是死了。」他身上的黑袍此刻也平伏地貼在他昂藏的身軀。
凌艾荷這時才注意到她先前對他的觀察太過缺乏,他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沒錯,但她沒想過他身上那抹濃厚的神秘感是如此的攝人。他很高,體形幾乎和老二不相上下,但老二的臉上永遠帶著溫暖的笑容,然而他卻沒有;她想,他即使笑了,也會令人不自覺地感受到一股涼意,猶如黑夜裡襲來的一陣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