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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向吟

  「你決定回到你的身體裡了?」閻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的身邊,半是訝異她突然回到自己身軀的身邊。

  凌艾荷側過頭,不自覺地將眉頭皺得更緊,「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那麼能告訴我,你為何回來?」

  凌艾荷緩緩地一笑,「我只是突然忘了我長什麼樣子。」她看著床上陌生的身影,聲音有點苦澀,「當一個人忘記自己長什麼模樣的時候,那種感覺很悲哀,大概沒有人像我這樣吧!連自己的模樣都記不清楚。」

  閻月沒有回答,但是他同樣地也望著她的病床,然後擰起眉頭瞪著病房裡蹲在角落的另一個女子,「她在幹麼?」曦曦嗦嗦的,到底在做什麼?

  「那是老五,大概在翻醫院裡的垃圾。」凌艾荷難捺地笑了笑,「大概現在輪到她來看守我,而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她只好翻垃圾解悶。」

  他確信他沒聽錯,但凌艾荷卻說得很輕鬆,似乎這樣再正常也不過了,「翻垃圾?」閻月的聲音有些古怪。怎麼會有人閒來沒事就把翻垃圾當興趣?又不是流浪狗,就算是流浪的動物,翻垃圾也是為了找食物,可她……

  「別懷疑,我們家的小孩或多或少行事作風都有點古怪。」凌艾荷絲毫不以為杵,「換句話說,我們家每個小孩都是別人眼裡的『怪胎』。」

  「但你並不怪。」閻月懷疑這是她另一種貶損自己的說法,「你有你自己獨特的想法,這是你的優點。」

  「那麼你覺得老五的行為就很特殊?」凌艾荷彎嘴笑了笑,「別小看老五,她是家裡的頭號間諜,連正牌的特務都會栽在她手上,垃圾裡頭隱藏了許多你想藏也藏不了的秘密,不信你看。」她指了指進門的耿震華。

  後者正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將凌艾羽手中的垃圾放回原處,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小偵探,在照顧你姐姐的時候就不能暫時停下你的研究嗎?也許垃圾堆裡頭會有細菌,反倒會害了她。」

  凌艾羽聞言臉色大變,不安地望向躺在床上的凌艾荷,「我……我不是故意的……」糟糕,她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

  耿震華笑了笑,「現在才想到?找出什麼東西了?」

  「老爸今天早上八成帶了報紙進來看,紙簍裡還有幾張面紙,從使用面積來看應該給大姐用的,還有一隻丟棄的原子筆,看來大哥進來過了,還有,大概十點前有護士進來,因為裡頭有裝針的塑膠袋,小弟八成也來過,垃圾桶裡有擦拭桌面用的面紙,他可能在這裡算牌……目前只我得到這些,除了二哥和三哥在這裡留下的東西還沒找出來,其他大概都齊了,而且也可以知道進來的順序。」她觀察的果然非常仔細。

  「真可怕。」聽完凌艾羽一堆的報告,閻月不禁為她的檢查佩服萬分。他看著露出笑臉的凌艾荷,困惑究竟凌家給予孩子們什麼樣的教育,為什麼每個孩子的個性都如此的不同?「我連問都不需問了,她真的是小間諜。」

  凌艾荷不置可否地微笑,心裡隱約地因老五所說的話而有絲動搖。她的家人似乎在今天為了她都放棄了正常的生活,沒有人去上班、上課,只守在醫院裡頭看著她及處理她留給他們的麻煩,她如此無情地丟下他們,卻沒有人為此發出怨言。她不問為什麼,因為她明白所有凌家人都像是個完整的圓,只要缺瞭解一角,就不再是個圓了,他們這麼做,只會更加突顯出自己的任性。

  凌艾荷瞅著老五,她坐在自己的床邊瞅著自己,神情有些說不上的落寞。凌艾荷突然猛然地轉過身,不忍再去面對家人的詢問和關心,「走吧!」

  「你想離開?」閻月看著她臉上閃過的哀傷不禁詢問道,「你可以有機會讓他們不再難過,為什麼你不願去做?」

  凌艾荷抿了抿嘴,像是個不想回答。她明白自己自殺在家人的眼中絕對是個錯誤,但她的悔意卻無助於事實,她是可以回去,但是回去之後呢?再度面對同樣的生活?再度讓自己變成一個無心的人?這就是她為了挽救家人不再傷悲最好的方式嗎?回到軀體裡有可能仍是個錯誤,因為她失去了生存的目的,誰能擔保她回到同樣的生活後,她這輩子不會再有情緒低落到想自盡的時候?

  閻月深深地歎了口氣,握住她的肩,「你真的很與眾不同,而我實在無法瞭解你在想些什麼。」

  「是嗎?」凌艾荷飛快地抓過他的手往嘴邊一送,牢牢地咬住了他,唇邊淡淡地牽出一抹冷淡的笑容,「我想咬人。」

  冬日的陽光逐漸隱沒在山頭後,留下滿天略暗的酒紅,地面上緩緩從四處不規則地亮起夜燈,企圖將白日的活力延長至無限的時間,日復一日,直到所有的聲音淡化至時空不知名的角落,黑夜,仍不停地漫來。

  昨天的同一個時刻,她是否注意到了相同的景色?凌艾荷站在另一個過去她不可能站過的角度浮在半空中望著天色。昨天的這個時候,她對自殺這個問題想都沒想過,更沒可能去想她的人生到底出了什麼錯,她只是將窗外的景色當成例行的交替,結束一天的行事,計劃著她的明天要做什麼。

  做什麼?她自嘲地搖頭輕笑,「知道明天要做什麼」曾是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彷彿放縱了自己一天的生命就是浪費了她的光陰,她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裡忙碌地活著,無暇多顧慮週遭的事物,好似若她放過了一天,世界會因她而停止運轉。然而事實上,她並非太陽,她消失了,世界也沒有因她而停止週而復始的轉動,是什麼樣狂妄愚昧的自負,造就了一個其實不明白自己生命真正存在意義的人?

  「你笑得很詭異。」在她身邊依舊沒有缺少她的「忠實監護人」,閻月靜靜地瞅著她頰側翻飛的秀髮,瞬間突然有個錯覺,恍若她的身影在下一刻就會魂飛魄散,幻化為無數的羽紱向天際散去。他驀然在伸出手抓住她,心裡泛起莫名的一絲恐慌,怕她真的如他所想像的,飛到不知名的地方。

  「怎麼了?」她回眸輕笑。另一隻柔荑撫上他抓著她的手,眼裡泛起疑問,「想被咬?」他的手握得她好緊,可她卻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抓著她。

  冰綠色的眸子眨了眨,確信手中握有的仍是她纖若無骨的柔荑,閻月的心中多了一份她仍存在的穩定;淡淡地扯開一個微笑,「只是怕你再跳一次樓。」他故意勉強自己忘掉方才突然產生的幻覺,還是……因為害怕她突然消失的那種怪異的惶恐。自己是怎麼搞的?怎麼會做出一點也不像是他會做出的事?

  凌艾荷因他的話而笑了出聲,「我現在沒有實體,再跳一次樓會有什麼損失?」在她仍活在她的身體裡時,他都眼睜睜地望著她跳了,怎麼現在反而像個正常人,害怕她從醫院的頂樓跳下去?他似乎忘了自己是個靈體,是不會摔成碎片的那種。

  「也對。」閻月緩緩地鬆開他的掌握,「我忘了你是生靈。靈體和實體的確不同,但是跳樓的動機永遠可以相似。」差點忘了她只是個仍有人形的靈體,和生命終結後的那種靈光是不同的。

  「你不也是靈體?」凌艾荷直覺他的話裡有漏洞。

  閻月搖頭,「不,我是實體。」

  「實體?」凌艾荷可驚訝了,「但你和我一樣,能浮在空中、穿透物體、別人同樣也看不見你……」他所有的特點都和她相同,他怎麼可能是實體?

  「因為我一直在另一個次元裡。」閻月緩緩地說道,「空間其實是個重複的組合,但人類肉眼所見的只有一個三度的空間,於是他們看不到我,我在另一個空間說話、飄動,同樣的我也存在於這個空間。」

  凌艾荷納悶地搖了搖頭,「這很難理解。」既然是實體,又怎能在兩個空間裡自由的移動?這完全沒有根據。

  「我明白這很難理解,但事實的確存在,這個空間不僅止於人間、天界、冥界、魔界,甚至是歷史上你曾看過的每一個朝代,都在相同的時間裡同樣的運行著,沒有所謂的停止,也追尋不出它的開端,當時空意外的相互交錯重疊時,你才看得到和你交疊的另一個時空。」閻月指了指自己,「而我,生於冥界,天生具有來往人間與冥府的能力,這是我的特殊,卻也是我應盡的義務,我必須引導靈體從一個生命的結束到另一個生命的產生。」

  「這麼做……不悲哀嗎?」凌艾荷輕輕地問道,她想起他取人靈體時的那抹令她駭然的驚懼,但他卻可以無視於所有的感情取走那個小男孩的靈體,「因為你具有勾魂使者的使命,於是你得放棄你的感情,冷酷地帶走一條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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