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嗚,好濃的火藥味。朱展麒望了望週遭確定沒有人偷聽,才將劉穎若拉到一旁的走廊,邊走邊嘮叨,「穎若,先過來,你知不知道你在講什麼鬼話?」
「我哪有講什麼鬼話?」她不悅地回嘴,冷眼瞪著他。
「還說沒有?」朱展麒將眉頭蹙得高高的,「今天是你媽的婚禮,你應該高興才對,但是你從早上開始就臭著一張臉,好像你很不高興你媽嫁人。」
「我哪有?我媽嫁人我很高興啊。」劉穎若言不由衷地說道,她就著樓梯坐了下來,不知自己遠些日子究竟在氣誰。「從小我就希望我媽趕快嫁人,不用一個人把我扶養長大,現在她嫁了,就不用那麼辛苦。」
「可采你還是不高興。」他一眼就著穿了她的逞強,在她身邊跟著坐下來,「問題是你為什麼要生氣?只是因為你媽不是嫁給我爸?」
「那是你爸笨,別怪到我身上。」她澀澀地答道,「而且我早就知道你爸不可能追到我媽了,我爸當警察當到殉職,你想我媽有可能還會再嫁一個警察嗎?只要你爸一天是警察,就不可能娶到我媽。」
「既然你知道,那你又在氣什麼?」朱展麒糾著眉追問:「李叔對你不好?」
「不是。
「你討厭他?」
「也不是。」
「那你鬧什麼彆扭?」他口氣有點不耐煩。
「我沒有鬧彆扭。」她撇起嘴角。
朱展麒瞅著她溫怒的臉孔,彷彿也感染上她的怒意,「李叔對你很好,你不討厭他,也不反對你媽再婚,可是你就是不曉得生什麼氣,這不叫『鬧彆扭』叫什麼?」
「我沒有鬧彆扭!我只是、只是……」劉穎若蹙起眉撇了撇嘴,「我只是……氣我是最後一個知道我媽要再婚的人。」為什麼媽跟李叔已經交往了一年多,等到快進禮堂還不敢告訴她,她快有個新爸爸?
他呼了口氣,語氣有點不敢相信,「穎若,你為這麼無聊的事情在生氣?我不是幾個月前就告訴你了嗎?」
「就是由你說,我才會生氣。」劉穎芳突然覺得心裡好難過,難過得連講話都不知道該講些什麼。「連你這頭蠢豬都曉得我媽要結婚的事情,而我居然不知道,到最後大家一塊兒玩我,把我弄成大傻瓜,連自己身邊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
「沒有人玩你啊。」他真不曉得她為什麼如此鑽牛角尖,「也許你媽沒有找到適當的時機跟你說,或者是怕你反對。你明明知道你媽很疼你,只要你說一句不准她嫁,她說不定真的不會嫁。」
「對啊,因為我是她『聰明』、『懂事』的女兒嘛!」劉穎若氣憤地回嘴,「就算她要嫁人,我也會舉雙手贊成,我是她的拖油瓶,她的老公願意接受我就已經很慶幸了,我怎麼能任性的要求她不嫁?」
「穎若……」多年的好哥兒們,讓朱展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他用力吐了口氣,「你不是氣你媽不主動告訴你再婚的事,你是在氣你自己。」
「我幹麼沒事拿自己生氣?」
「別裝了,雖然你嘴裡講著舉雙手贊成你媽再婚,可你心裡還是覺得你媽被人搶走了,就算今天和你媽結婚的人是我爸,你還是會生氣。可是你還是裝出你很懂事的樣子,但在心底,你氣你自己居然還會有獨佔媽媽的心態……」朱展麒分析的話語停頓了下來,瞅著垂首不語的劉穎若,直覺有些詭異。「穎若?」
她硬吞下喉中的哽咽,阻止自己的眼淚漫出眼眶,語氣卻洩露了她的鼻音,「我在聽。」
「你哭了嗎?」他試探性地問道?害怕自己講錯了什麼。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哭?」她不服地反駁,可惜沒什麼壓迫感。
「呃……」兩隻眼睛都看到了。但他可不敢把這話說出來,只擔憂地瞅著她第一次因難過而微紅的眼眶,有點慌了手腳。他有些害怕,從沒見過她真正因為心底難受而像個女孩子一樣快掉下眼淚,他不知道該說安慰的話好呢,還是裝做什麼都沒看見。
劉穎若細細地吸了吸鼻,沒辦法否認這頭豬有時候還是很敏銳,針針見血的刺中她的內心。他沒說錯,她是氣自己沒辦法接受母親再婚的事實。
但是,這頭豬那麼笨,他怎麼會比她還懂這些?她不甘心地抿抿嘴。「你怎麼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誠實道:「剛才我說的那些道理,全都是我爸從我小時候就一直在我耳邊提醒的,他怕我萬一有了新媽媽會鬧脾氣,所以他總是這麼告訴我,讓我接受他可能再婚的事實。」
他忐忑地微瞄了她一眼,察覺她真的沉靜地聽著他說話,才繼續說下去,「只是我沒料到現在先再婚的人只有你媽,我又不希望你這個樣子,所以才……」
「聽起來你爸比較好。」劉穎若依然悶悶不樂,過了好半晌,才清了清喉嚨囁儒道:「而且我也不想改姓。」
「可以不用改啊,跟他們說清楚就好了。」他皺眉地瞅著她。
劉穎若微微地頷首,此刻真的覺得他這個哥兒們沒白交,她不用擔心他會對她的任性反感,而他明白自己的難處與矛盾在哪裡……
她哽了下,盈眶的淚水終於受到地心引力的召喚而往下掉,直到滑到頰邊,明白再也掩飾不了哭泣的事實,她才又緩緩地問了一句,「那……我可以哭嗎?」
朱展麒瞪著她的淚水,焦急卻無可奈何地點了個頭,「你哭吧。」
「不會說出去?」她可不能忍受他去和別人大肆宣揚。
「絕對不會。」他信誓旦旦地承諾。
「好哥兒們。」她微微地彎起一側嘴角,終於讓發酸的眼皮將淚水眨下來,讓他看到她心中初次的軟弱。
那時候的朱展麒,好像一個大人,不再像是躲在她後頭被人欺負的小可憐。但是,好像也離她愈來愈遠了
他學著在電視上看來的好哥兒們安慰法,友善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卻不發出隻字片語,陪著她直到那頓喜宴結束。
誰說十二歲的小孩不解世事,心靈是無憂而單純的?
嗚,好郁卒……她發什麼神經啊!幹麼答應幫他們破鏡重圓啊?
劉穎若一面詛咒著自己,一面賣力地打著鍵盤,直到Enter鍵「喀」的一聲,深深地陷進鍵盤裡,她才遲鈍地察覺螢幕上的游標頓時猛烈地往下製造空白列,趕緊手忙腳亂地欲起身拔掉鍵盤電源,試圖搶救她的文稿。
「啊——我的稿子!」才移動電腦桌,整台電腦的總電源插座就跟著被拔起,劉穎若慘叫了一聲,眼睜睜的望著螢幕裡英勇的男主角朝她惡魔般地眨眼,畫面恢復一片漆黑。
「啊……完了……」她進行檔都沒有存……她臉色蒼白地愣在電腦桌前,心知這一次的截稿日她是趕不上了。誰教她為朱展麒的事情煩惱了近三個月都沒開稿?誰教她竟然一邊打稿一邊想事情,連自己用力過度打壞了鍵盤也不知道?誰教她那麼白癡,連先用滑鼠存檔的事情都忘了……
怪誰咧?難道要去怪那頭該死的豬嗎?劉穎若欲哭無淚地瞪著電腦,閃過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打電話去把那頭死豬罵到臭頭。她憤然地起身出房,打定主意不管現在時間是凌晨三點鐘,她一定要罵得那頭豬一晚沒辦法好好睡。
「穎若,你還沒睡嗎?」李仲明坐在晦暗的客廳裡,見繼女出房門不免關心地又多叮嚀了下,「這麼晚了還在寫稿?」
「寫爆了。」劉穎若心情沉悶地答道。嗚,她一個晚上的心血……
「什麼叫『寫爆了』?」有時候他真不能理解穎若自行開發的新辭彙,那種辭句通暑無依據可言。
「李叔,寫爆了就是完蛋了,我氣得準備打電話罵人。」劉穎苦笑意全無地拿起話筒,才撥下兩個號碼,李仲明就按掉了通話鍵,她滿臉懊惱地抱怨了一聲,「李叔……」
「我不是不准你半夜用電話,」他和緩地笑了笑,「但是現在時間太晚了,你會吵到展麒明天沒精神上班。」
「我就是要……」她頓了下,詭異地瞅著繼父,「你怎麼知道我要打電話給他?」
「你除了可以放心的吵他,我想不出你能吵誰。」李仲明深知她和朱展麒的交情好到簡直有點異常,他拍了拍椅背,「還是坐下來陪我聊一會兒吧,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聊過天了。」
劉穎若擰了擰眉,有點不甘心沒吵到朱展麒地坐在沙發扶手上,望著對她向來慈眉善目的繼父,她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好聊的。之前和李叔聊過最長的一次,是十二歲那年她拚命地說服他自己不想改姓。
她明白李叔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看,但是無論他再怎麼好,自己總會有一種莫名的生疏感,恍若血緣與時間是無可抹滅的影響。面對著這個十二歲才開始加入她生活中的繼父,劉穎若無法否認她始終對他保持著一段小小的距離,她從小就是如此,長大了以後還是改善不了多少,對他客套幾乎已經成為一種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