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犯不著老用譎異的眼神偷瞄她吧?宮櫻甯忍住擰眉的衝動,投在她身上數道不具善意的眼光令她渾身不對勁,送過當堂講師要的茶水之後,她乖乖地坐回廳堂的最角落,聽著夫子對漢史引經據典。
並非她無心聽課,但剛來總得安份點,文人相輕這點道理她是懂的,她什麼都沒做就已落人口實,再真因求學而在堂間啟口露了鋒芒,只怕日子會更難過下去。
唉,巧瑟何時才會把少爺帶回來啊?都半個月了,難不成找不著人?宮櫻甯默歎口氣,待外頭午歇鐘響過,她有些氣鍰地收著席生的蒲團。
「蘇友執。」
兩雙大腳停在她的面前,宮櫻甯抬頭望了望他們.只記得他們概約的輪廓,若真要她叫出名來,她半個也記不得,「各位先執有事?」
「對於方才漢史的講述,蘇友執可有任何疑問,不然為何都見不著友執發問?」蕭明郎咧嘴笑了笑,眼裡有著異色。
「尚可,夫子敞理精闢簡要,晚輩只需回房多溫些書,不難理解。」漢史她早在數年前就讀通了,沒說出無聊,還是她捺得下性子。
「果然蘇友執聰穎過人,年紀輕輕就可輕易取得舉人,我們這些駑頓的兄長倒要讓你見笑了。」迎頭襲來一記暗招!
「先執們客氣,小弟才疏學淺,當多傚法各位先執們求學的精神,虛心求教才是。」宮櫻甯嘴裡說著客套話,無聊得感覺到肚子餓了,有些懶得跟這些存心找碴的先輩計較。
「蘇友執真是見外,倘若蘇友執哪天高舉,愚兄還累你提拔呢。」唇槍舌劍高在殺人不血刃,蕭明郎目光微閃,朝一旁的友人笑道:「伯業,你說,若是蘇友執年少進仕,會禮部殿試,可會如漢時董賢卿般得當今聖上臨寵?」
「這是當然,蘇友執眉黛如畫。明眸秋館、膚若凝脂,生就一副潘安再世的模樣,巧唇微抿、鎖眉半斂,佳麗三千豈有這副佳相?恐怕就連和尚也會起了凡念呢。」張伯業也跟著訕笑起來。
「兩位先執,此言差矣。」宮櫻甯咬了咬牙。唇畔雖綻笑,卻不覺自己的頰上已氣赧上了紅暈。
「文人取仕當以才德為要,論人相貌實屬不智,況且念學身為男兒,志在仕途,遍讀經論為求效君。又怎會以色事人?」這兩個考了數年就連州府試都過不了的人,豈容他們污辱?
「說的是,但蘇友執才色皆備,又有什麼好推卻的?」蕭明郎說得一副好似他們誇她,卻被她反咬一口的樣子。「蘇友執心量過狹,我們不過為蘇友執錦上添花,然卻被誤會咱們的意思,真教人感傷哪。」
誤會?少來這一套了,聽不出這些話裡的貶諷,她就不叫宮櫻甯!
她強迫自己扯出一抹笑,「論文采、論相貌,山長的相貌才屬人中之龍、將相之村;論文采更有通天達地之實。若真要以才色取仕,山長又豈會待在書院裡?」
明明就是他們兩個不長進,有時間看她的臉,怎麼不勻出點時間多看看書?
「這……山長倒是有許多傳聞,依在下看來,山長並無心於仕途。」蕭明郎揚著嘴,瞅著宮櫻甯眸中飛閃而過的光芒。「蘇友執若不介意,午膳便一塊坐吧.關於山長的事情說來語長呢。」
山長的事情?宮櫻甯擰了擰眉,心裡卻莫名地想多瞭解他一點;每次他看她的眼神,總教她如坐針氈,若能從他人的閒言閒語中多明白他這個人,那倒不失為往後與他應對的好辦法。
她微微地作了個揖,「承蒙兩位先執看得起,小弟當然作陪。」
第三章
聽說,山長君應陽為富商之後,在江南財大勢大,所以才有餘錢辦這所書院。聽說,山長連奪解元和會元,二元及第,眾人羨之,但在尚書省上薦參加殿試時。他體虛身弱,委拒了官職求去;並允諾尚書省養好病後,他定當再度赴試,以求應舉的公平。
還有另一個說法,是山長不願捲入朝內理學派與反理派之爭,於是假藉體弱之名回拒官職,寧可倣傚清談之風,開間書院替朝廷培育棟樑之才。
聽說,山長行事亦正亦邪,過於不羈的性子難容於官制,在座主的勸退下未參加殿試,以防觸怒龍顏,只得先養其性,而後再度應試。
聽說……
聽說、聽說,一堆的聽說,君應陽為何連中二甲卻沒有做官的理由全進了宮櫻甯的耳.她懷疑蕭明郎說給她聽的這些傳聞到底有多少真實性,簡直就像把君應陽給當成文昌帝君降世了。能當上山長,自有一定的文采,可她沒見他講過學,只明白他似乎還有其他要務得辦,一大裡有一大半的時間全待在回雲居的書齋眼。
官櫻甯沉思地咬了咬唇畔的花玉,揉出濃郁香氣與輕微苦澀的花汁;對於君應陽身上所結的謎團。老是摸不著頭緒。
君應陽大老遠就見她一個人坐在庭園裡頭沉思,白色的布衣映著桃瓣的粉嫩,本不想驚動她思慮,只需遠遠地將賞心悅目的景象收進眼簾即可,卻未料她將落下的花瓣含在唇間,就這麼嚼起來了。
他輕不可聞地笑出聲,嗓音帶絲訝異,「蘇念學,你居然還有吃花的嗜好。」
呃?說人人到,宮櫻甯詫然回身,水瑩的眸睜得頗大。「山、山長……」
「禮多人怪,這些繁文縟節也可以省了。」君應陽看著她站起身,一張嬌靨馬上就想藏進袖後。
不知她是真想行禮,還是想隔袖藏住她的臉。「長幼之禮不可廢。」況且他的眼眸恍若真能看穿人似地,她全身都因防他而僵著。「山長有何事吩咐?」
「沒事。」也不曉得她方才顰眉,是否動了離開書院的念頭,的確,一個女孩子家是受不住這種苦的,她能待了半個月而不改其意,足見她的決心之強。眼前,也該是讓她有個機會返家的時候了,她不能久留。
「那麼學生回房進修了。」他不走,她走:免得又想起初次遇上他的窩囊事。宮櫻甯恭敬地雙手一揖,轉身就打算離他愈遠愈好。
「等等」君應陽喊住她,真料不到她連跟他說話都不願,等她緩緩的轉回身,也瞧得出她眸中隱忍住的不悅,「你……真想應舉?」
「若不應試,何需苦讀?」宮櫻宵反應極快。
「山長接過家母的信函,當明白弟了出身朱門,不需訛騙山長。」半月已過,八成是來催柬修的;「嘖,貪財!君應陽微揚了揚眉,不理她暗中的嘲諷。「院中生活可過得習慣?」
「習慣。」嗅,她真討厭跟他說話,要不是念在他是山長的份上,她早就想跟他翻臉了,連罵人都得拐彎抹角的,還真……討厭啊!
「習慣就好。」很能明白她對他的敵意不曾消減,君應陽微微擴唇。「最近聽聞講師說,塾生裡對你有些閒言閒語,你覺得如何?」
「謠言止於智者。」況且跟她有關的謠言她沒聽過,只消她人一到,所有的低聲竊語全會停了。宮櫻甯抬眼望了望他,「難不成山長倒覺困擾嗎?」
「只要你不困擾,我也沒什麼好困擾的。」只能說她將自己身為女紅妝的秘密藏得大好,除了他一人外,居然沒人識穿過她的秘密。瞞個一時半月尚可稱上幸運,但連過數月,他不信她還能瞞得住多少人。
「那麼敢問山長,特別找這時間詢問門生這些傳言,是否重要?」宮櫻甯覺得有些惱了。他擾她思考,就是為了跑來找她說些言不及意的廢話?
「不重要。」君應陽淺淺地泛起一抹笑,瞅著她全身緊繃得活似遇到老虎的模樣,「念學,是我的錯覺,還是你真怕我?」
「怕?」他連男子都能下手,胸中毫無倫理綱常之分,她怎能不怕他?宮櫻育眸間水光微轉,皮笑肉不笑地咧唇裝傻。「門生敬畏山長,倘若『畏』字可用『怕』來解釋,念學當然是怕山長的。」
「我可沒要你怕我。」君應陽的唇微微抖了起來她的反應極佳,卻笑得好假。「你雖說怕我,眉問卻無懼色;與其說怕,倒不如稱為『鄙睨』。」
宮櫻甯聞言面不改其色,朝他笑道:「山長多慮了,傳聞中山長實屬精英之材,卻願陪著我們這些待科的舉子長坐山中而下為官,這種氣節與凡生不同,學生怎會有鄙睨山長的意思?」
「你的性子過烈,若有不服隨即表現在眉目間,表面恭謹有禮,明眼人卻知暗懷二心」君應陽察覺到她微僵住了身子,在心頭暗笑。「倘若真想取仕,修身養性之道不可少;身處官場宦海,並非取仕那麼容易。」
「多謝山長忠告,」宮櫻甯咬了咬牙,整張俏臉又藏進袖底,免得他眼細,再嗅出她的神色有何異狀。「時候不早了,山長繁務眾多,何不早點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