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個問題。」看來這個蘇念學方才都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嘛!執事皺了皺眉,「捻香的事倒是其次,你……束修可準備好了?」
束修?!槽了!她都忘了進書院還得繳束修!宮櫻甯臉色一白,忐忑地瞄著執事。「這……可否讓弟子先上課,等家中僕役將柬修送來,再……」
「這怎麼成?」執事將眉擰得更深了,懷疑這個蘇念學根本就是個繳不起柬修的貧寒子弟,雖然山長對這種人不介意,但他還得留意啊!「你現在繳不起束修,這……」
「弟子也不是願意遭劫啊,」宮櫻甯暗暗握了握拳,氣惱從老夫人決定讓她易裝陪蘇念學到書院後,她一路上沒遇過半件好事,「只要再一些時間,等門生的僕役來了,這柬修當然少不了,可是現在……哪來的銀兩啊?」
「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執事抿了抿嘴。「咱們書院裡並元義田和官家補助的收入,聘師講學。生員食宿,全都是靠門生微薄的束修和山長的家業,現在倘若我開了先例讓你進來,這對其他門生實在說不過去。」
「可……小弟真是遭劫啊,」宮櫻甯咬了咬唇,朝執事恭敬地作了個揖。「就請執事寬容個半個月,弟子的柬修一定會送到的。」
「你真保證?」有人這麼求他,偏偏又是個長得挺標緻的白面書生,還聽說是個舉人,執事為難地猶豫再三。
「小弟保證。」拜託、拜託,巧瑟可得在半個月內趕緊找著少爺啊!
執事沉吟了會,歎了口氣,「這事也不是我能決定得了的,我幫你問問山長吧,」假如山長要留這個可能來白吃白往白唸書的門生,那他也干涉不了。
「多謝執事,還勞煩您了。」官櫻甯暗暗呼了口氣,但她明白這事只是稍微告一段落而已,等會兒還有山長那一關得過呢。
執事無奈地搖頭,留下宮櫻甯一人靜靜地等在院門前。約莫等了兩盞茶的時間,宮櫻甯雖然很恭敬地主動和過往的生員扶手作揖,但……心裡總覺得有點怪怪的,這些前輩的眼光,好像對她不具好意。
為什麼呢?難不成院裡的塾生早就聽過蘇念學是個舉人嗎?沒道理啊,倘若書院埋頭連門生部知曉,那剛才執事又為何為了束修的事情,還得去問山長?
抑是來這書院裡的舉子心量真那麼狹小,見著了新的對手,都會萌生敵意?宮櫻甯愈想愈不解,反正看到有人影作個揖就是了,管他們抱的是什麼心態。
甫朝庭院迴廊那端的一個老塾生行過禮,宮櫻甯斂眼瞧著她身後似乎又多了道影子,她不假思索地回過身,連面也不瞧地朝來者再行一揖。
「噗。」一聲低沉的悶笑,獨特的男嗓猶如最深沉的醇酒,「別告訴我,你來書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庭院裡頭找天公拜。」
咦?好熟的聲音……
宮櫻甯頓了下,猛然抬頭,不覺地尖叫出聲,「啊!你——」
他果然是這書院的塾生,她怎麼這麼倒霉啊?
才發過誓一輩子不想看見他,他居然又這麼出現了。
「蘇念學,快見過山長。」執事幹咳兩聲,不明白蘇念學怎麼在見著山長後。像變了個人似地。「山、山長?!」他是山長?不會弄錯吧?她想像中的山長應是退朝隱居的居士,找塊清幽之地輔佐學子向學的;所以說山長應該頭戴中帽、笑容可掬。滿頭白髮,嘴上白胡垂至胸下,可他……
「蘇念學,還不見過山長?」執事很能明瞭宮櫻甯的反應,初次見到山長的生徒,都會為山長的年少倜儻而嚇了一跳。
「蘇念學見過……山長。」宮櫻甯十分不願地作了個揖,難以置信老夫人居然為少爺選了這個書院。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身為主持人的山長就已經言行輕佻了,在這兒習書的生徒又怎麼正得起來?
「免禮。」君應陽咧著唇,瞅著她隱忍在皮相下的沮喪,幾乎輕笑出聲,「聽執事說,你在路上遭了劫,於是繳不出束修是嗎?」
「生徒並非不願繳束修,而是束修必須等門生的僕役送達書院。」宮櫻甯暗暗地咬牙,作揖的拳頭握得死緊。「但門生相信山長秉持辦學的目的在於為國舉才,豈是以束修的價兩來衡量?」
「舉才必然,十年寒窗苦讀也可成就一番事業,又何必來書院唸書?」君應陽有趣地挑眉。還真想不到她的嘴倒滿利的,明著褒他、卻暗中貶他貪利斂財。
「不得明師,僅是閉門造車;聽聞先生書院講學風氣開明,與先輩們相互砥礪,一席話勝於苦讀十年,」這貪財的夫子!宮櫻甯對他的反感又上升了幾分。
可她又能怎樣?要唸書的是蘇家的大少爺,她只是暫時冒名頂替,在巧瑟沒把少爺找回來前,她還得繼續騙下去,免得老夫人因少爺的事勞頃。
君應陽瞅著她,暗忖本該利用她沒束修的理由請她回去,就算她有束修,他也不能丟一個女子在一群男人之中,偏偏她的機敏干擾了他的考量,若真讓她返家,似乎有一絲可惜。
他沒見過如此聰穎的女子,卻又天真得想像個男人一般立身仕途,不論蘇念學之前如何取仕,他不留她,她必定尋找其他的書院,若是被人識破女兒身,那又該怎麼辦?想到這裡,右應陽心底莫名泛出一股難以分辨的思緒,連想都不敢想下去,只覺惋惜。
宮櫻甯從睫毛底下偷瞄君應陽一眼,瞧他似乎陷入沉思,恍若責在考慮是否留她,她徽牽了下唇,又加了句補充。「山長不需優煩,門生也明白『不前無功之祿』的道理,倘若願意先收下門生,在門生的下人趕到前,門生願意幫忙執事處
理雜務,以抵束修,」
「抵束修?」君應陽咧了咧唇,瞧她身子骨沒兩斤肉,院中粗重的雜役她又做得了幾件。「可你身於骨受得住嗎?」
「山長請放心,門生看似纖弱,但不至於無縛雞之力。」
「你……還真是有心人。」君應陽一語雙關地說道。訝異於她為了取仕,不僅易釵而扮,還提議讓她做粗活。平凡女子只求安身,她卻……
「承蒙誇獎。」宮櫻甯可不容他有說不的機會,朝他恭敬地作了一揖,暗地卻又咬了咬牙。
「多謝山長成全,門生必當盡心向學,不辱山長好意。」
這女人!就這麼中了她的招了。君應陽啼笑皆非,笑睨著將腦袋朝著他的宮櫻甯。「我可以留你,但你也開始要學著書院裡的規矩。」
「這是當然。」宮櫻甯低斂的唇似笑非笑扯出笑意。討厭極了,她招誰惹誰啊?等少爺一到書院,她篤定帶著少爺回去,在這種貪利的書院才學不了東西!
「你既是以雜役抵束修,自然易遭他人間論,為了讓你虛心向學,你遷至回雲居與我同住好了,學業上若有不解之處,也方便馭問。」為防萬一,他才不會放她和一般塾生同居修身閣,他可不想將她丟入狼群等著出問題。
「山長,可這回雲居——」執事萬分訝異,回雲居是山長的居處。現在竟讓個生員住進去……
「見生徒如此有心,我怎能輕忽呢?」君應陽似笑非笑地回答,「再說院內雜務繁重,夜間我若有要求,也毋需搖鈴讓雜役們跑一趟了」
「這……」執事莫名其妙地搔頭。話說的是沒錯,可僕役房又離回雲居不遠,也沒僕役開口跟他抱怨過啊!
官櫻甯看著君應陽的表情,深知其中一定有問題,她勉強地勾笑。「山長太看得起門生了,若防落人口實,門生住在僕役房即可。」住進回雲居可不比住僕役房好,同樣必遭人議論,更何況他怪異的舉動在先,她有得防了。
「不,別以為這是優惠。」君應陽的黑眸飛掠過一絲來不及辨讀的光芒。「住進回雲居,有很多事讓你忙著的。」
又是這種話,詭譎得令人懷疑他是否恐嚇她!宮櫻甯瞅著他異樣的目光,有股寒意猛往皮上冒,表面卻硬是不動聲色。
「門生富聽山長吩咐。」宮家人豈是任人欺負的,她跟他對上了!
清談之風始於南北朝,而隋唐科舉制度的興起,延至宋朝,令書院成了取仕與在野論政的重地;宋人重文輕武,文人皆以取仕做官為目標,落榜舉子年復一年地考,七老八十才考上個進士都不算稀奇,於是,私人書院裡小至十五歲以下的童
生、大至白髮蒼蒼的老叟皆有,同為生員。
在一群滿腦子只想著做官的男子中生活,宮櫻甯原以為很容易,誰知男子竟然可以比女子嘴碎,才到半月,閒話就可以講到她的身上來了。
他們說了她些什麼,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聞道有先後,加上她沒繳束修。一個甫來的生員能住進回雲居,受到的議論是必然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