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熒闕看不透,只能選擇辜負主人信任。受這一掌之後,我與程家再無瓜葛。」
「那對我呢?三番兩次自作主張地忤逆我,妳又要如何承受我的怒氣?」
「只願……終身追隨,絕無……絕無貳心。」
「好個絕無貳心,」他以衣袖擦拭自她口中不斷流出的鮮紅血液,凝視著她眼神裡的無奈、歉意與哀傷,面容上的笑意如寒冬凝雪。「不會再有下次了!」
「定……定然……」她在他懷中失去知覺。
寒君策立刻將手按在熒闕心脈之處,灌輸真氣入她體內,為她穩住傷勢。
「主人?」刀衛在一旁開口詢問。
「立刻殺了程業。」他陰冷下令。
熒闕是為了保護程業性命而受到重創,所以他可以遂她所願不下殺手,但並不表示他會就此饒了程業。
即使曾經對他人有過只動手一次的承諾,這一刻卻也變得不重要了。程業雖然是熒闕的親生父親,卻也是讓她現在傷重昏迷的兇手,而他絕對不會放過傷害她的人!
「不,要殺他,先殺了我!」羅衣突然衝到程業面前,張開雙臂相護,讓刀衛已經揮至的刀鋒迅速急轉個彎,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光弧。
「妳也該死,既然妳自投羅網,正好為我省事,讓刀衛一併解決。」抱著癱軟的熒闕,寒君策身上也染了血,俊美的面容上已經全是嗜血的陰沉殺意,有如修羅取魂一般,說出的話語也是絲毫沒有一點溫度的冰冷。
「羅衣,讓開!我跟他們拼了!」
「夫君,你重傷在身,如何打得過他們?」
「要不是因為程緹……」
「要不是因為緹兒,你早就已經去見閻王了!」羅衣打斷程業的怒語,大聲斥喊,滿面都是難堪和憤怒的淚水,「你和寒君策的功力相差懸殊,根本就打不過他,連我這個武藝低微的人都看得出來了,你為什麼就是瞧不清楚?!」
「不要攔我,看妳們母女那是什麼德行,一個個只會胳臂向外彎!」
「你瞞著我們在暗地裡幹下的勾當,又該向誰究責?寒家上下一百三十四口人命,你又該如何承擔?!」
「妳……」程業愕然呆立,「妳怎麼會知道?」
「全江湖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又以為能瞞我多久?」羅衣搖頭,淚如雨下。「緹兒用生命來保你免死,你卻這樣辜負她的心意。我們一同為你過往的惡行償罪本來就是應該,可是她又何其無辜?!」
「真是一出感人肺腑的倫情血淚大戲如何?」寒君策森冷的聲音,突然插入爭執的兩人之間。
羅衣聞言,迅速轉回身子,朝寒君策下跪求道:「我夫所犯下的罪愆,縱使我們萬死亦不足為惜,只是寒城主能否答應我的請求:求您務必治好緹兒!」
「妳以為還有妳開口的餘地嗎?」
「羅衣不敢妄想,只是身為人母,只求……只求女兒能夠安好!」縱使淚眼迷濛,她仍堅持要瞠大眼,好多看看這個失散太久的女兒,將她的形貌牢牢刻印心版,那是身為母親──最深切的思念。
寒君策明白看入羅衣眼底的渴望,而後半垂眼眸開口:「世上早已無程緹此人,而熒闕是我的貼身護衛,我不會放任她傷重不管,不必妳提醒和多事。」
「是嗎?這樣……我就放心了。」她低喃。
「妳丟臉丟夠了嗎?做什麼向仇人低聲下氣?!看我……」程業看自己妻子那卑躬屈膝的姿態,惱羞成怒,怒罵的同時還想要去撿起掉落在附近的蛟鯪刀,卻被寒君策遠射而來的氣指點住週身穴道,無法再動彈。
「刀衛,廢了程業武功,我要他永遠無力東山再起。」
「是。」
「寒城主……」羅衣聞言,心情霎時萬般複雜,只能低低叫喚。
讓練武者失去武功,可是比失去生命還要痛苦;她不知道該痛罵寒君策的殘忍,還是該感激他的不殺之恩。
「是妳眼中的思念挽救了妳和程業的性命,相信從此以後,憑妳那低微的武功,將會永遠凌駕在妳夫之上。」他抱著熒闕轉身就走,卻仍不忘冷聲哂笑。
「寒君策,有種殺了我!」程業怒喊。
「想找到你們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若你執意求死,別隱匿行蹤就是了。」寒君策語落,人已消失。
「刀衛……」羅衣看著一臉漠然的刀衛,臉上寫滿懇求。
「轉身,閉上眼。」刀衛低聲開口,這是他唯一能給的慈悲。
羅衣面色絕望,依言轉身,行走幾步之後才停下身子,閉眼的同時也將雙耳摀起,不忍心聽到後方的怒吼與哀嚎……
☆ ☆ ☆
「隱世姥。」寒君策抱著昏迷的熒闕走進隱世草茅前方的院落。
「唉呀!是誰有那麼大的能耐,將我們的熒闕娃兒傷成這樣?!」隱世姥連忙丟下手中的藥草,開門讓寒君策將熒闕抱入屋內。
「她自己。」寒君策將熒闕安置到床上後,就雙手環胸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隱世姥在熒闕身上東摸西弄。
隱世姥在診斷完熒闕的傷勢後,歎了一口氣,起身從一旁的櫃子裡拿出好幾瓶小罐子,分別倒出數量不等的藥丹入藥缽中研磨。
「如何?」寒君策仍舊維持原來的姿勢,俊美的臉上絲毫看不出表情。
「脈息不穩,五臟六腑俱受重創,如果不是你及時以真氣護住她的心脈,恐怕她會撐不過明日。」
「妳多久能治好她?」
隱世姥在瞥他一眼後繼續低頭搗著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輕問:「你很生氣吧?」
他直勾勾看著隱世姥,並不否認。
「娃兒也是不得已。」
雖然她沒有親眼目睹,但是卻可以從寒君策的話語中推敲出事情的大概。
她明白熒闕雖然凡事以君策為重,卻也無法做到全然無心。
「我知道。」寒君策的語氣極端僵硬。
隱世姥將藥丹全部磨碎後,在缽中加入自行提煉的丹楓藥露,而後將湯藥倒入碗中,拿到床邊,寒君策無言地半扶起熒闕的身子,掌心貼住熒闕頸背運氣,讓她可以順利喝下隱世姥所調製的藥湯。
「多久能治好她?」他又問了一次。
「很難說,娃兒身體好,再加上你的幫助,傷勢恢復是沒有問題,只是恐怕重創過後,真氣和內力將會大不如前,要恢復功體只怕難了。」
「有辦法補救嗎?」
「有是有,只是……」隱世姥的臉色很是猶豫。
寒君策立刻不由分說地將熒闕扶坐好,自己則上了床榻,盤腿而坐。「告訴我怎麼做。」
「你確定嗎?想要娃兒恢復,可能得付出比失去的還要多上一倍的心力。」
「我要她和以前一樣。」
「即使可能會毀了你一半的功體?」
「無所謂。」
「好吧,」隱世姥長歎一口氣,從櫃子裡取出一個繪有紋飾的皮囊,而後在燈座上生火,將皮囊中的金針置於火上烤熱,再浸放入一旁她所調製的藥酒盆內。「娃兒怎麼說?」
「她說定會竭盡所能去體會領悟。」他的眼簾緩緩垂下。
「然後呢?」
「一生追隨,絕無貳心。」
「她懂你的心情嗎?」
「在昏迷之前,她的眼眶是紅的。」
「也就是說,她明白這樣的舉動會傷害到你,卻仍是做了。」
「……」
「你的想法呢?」隱世姥輕聲問。
熒闕的舉動其實太過冒險,因為她明白自己可能就此喪命,才會紅了情緒起伏一向很淡的眼。
她這麼做,形同對寒君策的辜負,她自己也很清楚。
娃兒雖然懂得情愛了,卻依舊是個讓人心疼的傻孩子……
「我等她實踐承諾,給我一個交代。」
「兩個傻孩子。」隱世姥搖搖頭。
「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他閉上雙眼,將全身氣息調勻後,才將眼睛睜開,看著隱世姥問:「怎麼做?」
「凝神蓄勁,氣走十二周天,跟著我的指示而行吧。」
寒君策雙手交迭於丹田之前,閉目凝神,運動內力。
隱世姥先將一根金針插入熒闕頭上百會穴處,而後才對已行氣完成的寒君策開口:「定廣明,聚太陰,啟少陽,封肩井,會天宗,通神堂,氣入魂門,轉旋少陰……」
隱世姥一邊對寒君策提示做法,手也一邊在熒闕身前下針。寒君策依言而行,將自己的內力轉入熒闕體內。
隱世草茅內,除了隱世姥那似老還幼的嗓音喃喃之外,再無其它聲響。
草茅之外,刀衛早已來到,正閉目靜坐在石椅上,凝神細聽週遭是否異樣,不動如山的身形,宛如與桌椅同化的石雕。
西墜霞暉,正慢慢釋出光彩……
☆ ☆ ☆
東昇日照透過窗欞灑入草茅,為屋內帶來光亮,床榻上的人兒也在此時悠悠轉醒。
熒闕睜開雙眼,楞楞看著屋頂的梁木和茅草,昏迷之前的記憶緩緩回到暈沉沉的腦海中。
感受到草茅另一側那個阻擋陽光的陰暗,她偏轉頭朝那一邊窗戶望去,見到靜立在窗前的高瘦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