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愚蠢的人都可以嗅出她絕望的痛苦,但聰慧的她是不會輕言放棄的,她輕巧地拉過被褥為他蓋上,在他額際深情地吮了下,悄聲熄燈退出房門。
直到聽見樓下庭院響起車子的引擎聲,他才睜開雙眼,於暗淡燈光中直視天花板,腦子裡充塞的不是剛離去的可人兒,而是近在咫尺讓他憎恨十年之久的壞女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疾然起身,走了出去,直奔甬道的底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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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昕在一片燦亮炫目的晨曦中醒來,一開始猶弄不清楚身在何處,觸目所及的是一片陌生,上頭彩繪著類似古羅馬帝國征獵圖騰的天花板,兩旁從頂而下的布幔則充滿了日耳曼民族的味道,牆的正中央,一幅希臘史詩中美艷性感的維納斯女神畫像,將整個臥房的氣氛點綴得更加夢幻迷離。
她就躺在一張偌大的水藍色席夢絲床上,水藍的被單有漿過的清爽觸感,左前方是一排落地窗,仰臥著就可以望及廣闊蔚藍的蒼穹,陽光如小精靈般自布幔潛入房內,俏皮地灑落在各個幽靜的角落。
江昕掀開被子想坐起來,好好審視這個地方,但她驚呼一聲,旋即將被子蓋上,哪個殺千刀的把她脫得一絲不掛,而且……臀部下方濕濕的是怎麼回事?低頭檢查一下,不看猶可,這一看真是把她嚇得怔愣在原地,久久不知如何反應。
是血,一攤殷紅的血漬,這意味著什麼?她被強暴了?這樣的認知令她怒焰沖天,「唰」一聲拉開被子,翻身坐起——
「醒啦?」孟昶手裡端著兩人份的早餐,悠然銜笑地推門進來。
「你這個下流無恥的混賬!」江昕盛怒下忘了自己正裸露著身子,彎身抓起枕頭便朝他擲過去。
幸虧孟昶身手矯健,當即擱下托盤,將枕頭一把接住夾往腋下,用一種既鄙夷又嘉許的眼光逡巡她稍嫌纖弱,但不失曼妙玲瓏的胴體。
「看夠了沒?」江昕到底不是生嫩的小女孩,面對這樣尷尬的時刻,她仍能從容地理清思緒,想想接下來該如何。「這是你報復的手段?為了你哥?」她苦澀地一笑,「虧你在商場上還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居然會做出這麼幼稚齷齪的事情。」
「何必氣成這樣?不明就裡的人會以為你真是個貞節烈女呢。」他走向前,把枕頭抵在她因憤怒而乍然鼓起的胸脯。「過來,讓我親一個。」「啪!」江昕相準他的右頰,使盡吃奶的力氣賞了他一記結實的巴掌。
「我們法庭見吧,我絕不會輕易饒過你這種喪心病狂的禽獸。」
「用什麼罪名?」他一怒,五指捏著她光滑的下巴,臉上滿是嘲弄。「新婚之夜做丈夫的行他應享的權利有錯嗎?」
「把話說清楚。」昨晚的記憶在她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她做了什麼?
「再裝下去就不像了。」孟昶嫌惡地將她推倒在床,從口袋裡掏出三張千元大鈔丟在她臉上,「這是我對你全部的寵愛,準備當個活寡婦吧,小太妹!」
第四章
三千?好個三千寵愛!這殺千刀的烏龜王八蛋,竟敢讓她承受此等的奇恥大辱。紅顏一怒,手中的三張紙鈔剎那成了一堆細碎的紙屑。
「結婚的要件是公開的儀式,和兩人以上的證人。」
江昕呆坐在床沿,腦子一遍遍重複孟昶臨去前摞下的這幾句話。床頭櫃上一幀「結婚照」裡,隨便數一數都有十幾二十個人,全是她家那群酒肉親戚。
她老媽勾結外人,陷她於不義,這種只有在電視鬧劇裡才可能出現的情節,現在正活生生的在她身上上演,這若傳了出去,她的一世英名豈不毀於一旦!
她好歹也是個知識分子,在社會上歷練過不算短的時間,栽了這樣一個跟頭,不僅滑天下之大稽,簡直就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根據「婚約不得請求強迫履行」這一項,她大可向法院提出控訴,但這麼一來,第一個也是最可能到牢裡吃免錢飯的就是她老媽。
唉!怎麼辦才好呢?聰明幹練的她,在工作上不知解決過多少棘手的大麻煩,而今卻六神無主,方寸大亂。
不行,她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匆忙跳下床,她奔進浴室,胡亂梳洗一番,出來後打開衣櫥,清一色的男裝,沒一件是她能穿的。
「少奶奶,我可以進來嗎?」
該死!這時候來湊什麼熱鬧。江昕慌忙取來一條浴巾圍住重要部位。
「什麼事?」門外是孟家的僕婦阿金嫂。
「老太太吩咐,要你待會兒到頂樓見她。這是供你換洗的衣服。」阿金嫂把話說完就欠身出去,連一句招呼也不打,恭謹的態度就像是五O年代大戶人家的管事。
江昕把她送來的衣服堆放在床上,挑來挑去不是連身洋裝就是旗袍,樣式全八股得叫人噴飯。
她到底掉入了一個怎樣不見天日的泥淖裡?雙手叉在腰上,在房裡繞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想不出個好對策。
也許去見孟奶奶是好的,跟她當面把誤會解釋清楚,或許能讓這場鬧劇平安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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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的頂樓是供奉孟家祖先牌位的小型祠堂。
江昕站在這裡頭覺得渾身不自在,加上身上這件鬆垮的洋裙更教她不知該把自己擺在哪兒才好。趁蔣寒梅上香之際,她張大水眸,很仔細的把木牌上十多個密密麻麻的名字全部掃瞄一遍,還好沒有孟濤的名字。
「過來。」蔣寒梅始終不苟言笑,「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孟家的媳婦,理當向祖宗們上香行禮膜拜。」
「我不是。」江昕並非有意頂撞她,而是這樣的婚姻她實在無法接受。「昨天晚上我媽媽在飲料裡摻了迷藥,所以整個婚宴的過程我是在沒有自主能力下被迫參與,這樣的婚姻是不具法律效力的。」
蔣寒梅神情凝重地聽完她的敘述,臉上突地綻出一抹陰森的笑意。
「你們母女果然如出一轍的壞,」蔣寒梅嚴厲地瞪向江昕,手中的枴杖在地上沉篤地跺了兩下。「這是你們套好的招數吧?在你媽媽收了我們五千萬之後,你還妄想悔婚,告訴你,休想!」
五千萬?這幾個字直接把江昕的魂魄打入萬丈深淵。她頓覺眼前一黑,呼吸跟著急促起來。
「你……你沒騙我?」五千萬是多大一筆數目,依她媽媽視錢如命的個性,的確有百分之兩百的可能把她這惟一的女兒給賣了。
「哼!」蔣寒梅不信她事先毫不知情,驚訝的神色在她看來只是另一種噁心的造作罷了。「上香!」
阿金嫂聽從命令把香遞上來,「少奶奶。」
「我不要,」江昕憤然轉身,「我沒有拿你們孟家一分一毫,我願意和你們對簿公堂。」是她老媽先不仁不義,可不能怪她不顧母女之情,這場官司她是非打不可了。
「大膽!」蔣寒梅精光四射的老眼,努力張到極致,樣子很是恐怖。「五千萬你嫌少?貪心不足的壞丫頭,阿金,把她抓下去關起來!叫她閉門思過一天一夜,看她知不知錯。」
「什麼?」這是哪年哪月的刑罰?這年頭哪有人還時興這樣惡整人的?「你敢碰我,我就告你妨害自由?nbsp; ?br />
「聽你的口氣倒像是我孟家峙強搶婚了,好,回去告訴你媽媽,限今天三點半以前,把五千萬存回銀行,這樁婚事,咱們就當它沒發生過。」蔣寒梅凌人的口氣,隨著她手中的枴杖沉篤地消失在庭外的甬道上。
孟奶奶並不勉強她,要她自己決定去留,足見這個陰謀的使詐者沒有別的共犯,她老媽是惟一的罪魁禍首。
江昕以背抵著牆,像一張紙似地貼在壁垣上,身子緩緩下滑,頹喪地跌坐在地。
真是艱難的一天。
不知呆坐了多久,她拿起電話筒,撥了澎湖家中的號碼,響了二十幾聲都沒人接,她老媽的手機也照樣沒有響應,也許她老媽還沒回到家,也許……她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拖著如鉛般沉重的腳步,她回到二樓的臥房,反手把房門緊緊鎖住,趴在床上悲不自勝地號啕大哭。
自父親過世,媽媽從繼母那兒把她接回那個破敗的家後,她就學會在困境中求生存,以反諷的心情接受命運所強加的一切挫折。但這一次,她已經無力招架了,她動用了所有的悲痛和聲量來發洩心中的不滿和委屈。
淚水流乾了,心裡頭也舒暢許多,這才發覺從昨兒個晚上到現在粒米未進。孟昶今晨帶來的早點仍原封不動放在茶几上,雖然涼了,但仍不失美味。這該不會是他親手做的吧?思及此,江昕在意的倒不是他的用心和體貼,而是擔心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這蛋、牛奶、麵包裡頭會不會摻了毒?
不管了,能有什麼事比現在更悲慘?先吃再說,死就死吧!吃了三分之二還沒讓她口吐白沫,大概死不了,她一邊吃還一邊忖度該如何應付接踵而來的難題,孟昶花五千萬把她娶進門當活寡婦,擺明了要她一輩子老死在孟家,好為孟濤的死贖罪,在沒有弄清事情真相,也不給她任何解釋機會的情況下,他怎麼可以用這麼大的恨意來看待她和孟濤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