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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香綾

  「拿去。」那是一隻新的戒指,大小剛好合她的中指,「下去告訴媽媽,幫我準備熱水,我想梳洗。」

  「我……」沈凝香只趑趄了一下下,即低著頭領命步出房門。

  青樓原是個沒有自尊,也不拖欠的地方。一者賣笑,一者尋歡,各人自取所需,末了,兩相忘於江湖,這就是做為煙花女的一生,她還在企求什麼呢?

  豫鷹揚的狠戾薄倖,她已見識過,本不該傷懷的,但,和所有傻氣的女人一樣,她總以為自己是得天獨厚的,是與眾不同的,是可以永不色衰,永享專寵的。

  向來如此,他要誰,誰就當道。他若有了新歡,那舊愛就不得不黯然離去。

  寒奴蹲在高處,冷眼看著沈凝香的屈辱,心中毫無快意,反而升起了濃濃的悲憐。

  豫鷹揚呀豫鷹揚!你非要傷盡天下女子的心不可嗎?

  ???

  絮雲閣的澡堂,本來到午夜就上門板了,因豫鷹揚的緣故,至今仍燈火通明。

  他進來時特別叮嚀伺候的姑娘,把澡堂上各處的窗子全部打開。蒸氣氤氳中,他的面孔更加模糊不可辨認。

  敞開所有遮蔽的衣物,他大咧咧地仰臥在鋪著軟墊的躺椅上,像故意展現他傲人的身段般,連私密處也不加以遮掩。

  隨他「移師」到澡堂來的寒奴,被這一幕嚇得驚心膽戰,血脈錯亂。他明知有人在窺視,卻蓄意讓那人一次看個夠,所以極力張揚傲人的體魄和碩實的肌力。

  他們曾是多年的夫妻啊,這樣的光景,她最是熟悉不過了,有什麼好害羞的?可……老天,她的心口怦怦跳得好厲害,臉頰也莫名其妙紅得有如熟透的蘋果。

  唉,不能再偷窺下去了,四方神祉會拿她當淫賊看待,而到天帝那兒打小報告。

  寒奴前腳才躍下樹梢頭,他隨即起身滑入白玉大池,由冀州來的名師為他擦洗、揉捏。

  撿適當的時刻出現,是范達善解人意的本份之一。他在門外恭候有一會兒,見是時候了,便進來向豫鷹揚報告各堂口傳來的消息。

  「都川一萬兩千餘兩,由岷縣錢莊運來,共三大箱,預計明天晚上搭三峽的船將路經陽羨,先停泊河西張家口,伺後再運至鄰城伍陽。」

  「哪家鏢局保的鏢?」

  「遠威鏢局,總鏢頭卓進遠親自押鏢。」

  「拜過碼頭了?」

  「沒有。」說了半天,這票銀子並不是他們錢莊的,也不是運來給他的。

  「那倒不必賣他的賬,派人到張家口守候,等他們提上船就動手,一來教訓他不通達事理,有眼不識泰山。二來,一萬兩既是錢莊裡的黑貨,諒他也不敢告官。」

  「到手之後呢?」

  「那就得看他們的表現了。記住,我們意在警告,目的達到即可,區區一萬兩不必放在心上。」

  范達走後,不久,勇立又進來報告,附在豫鷹揚耳畔嘀嘀咕咕講了幾句話,但見他薄唇往上一揚,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從容地交代因應的對策。

  對霸業和對女人一樣,他都有一套特殊、強勢的作為,如天外一隻巨掌,掩著眾人頂上一片天。

  ???

  輾轉一夜,寒奴直到曙色漸明,才昏昏入睡。奈何一大早范達就催促著她起來,說是豫鷹揚召見。

  「召什麼召?他又不是天皇老子,他召我就得去?當我也是歡場的女子?」寒奴拉過被褥,把頭臉全部包起來,以示抗議。

  范達立在床邊,不催促也不多加解釋,只是怔怔的望著她。她果真是個女娃兒,好漂亮的女孩兒。

  他跟著豫鷹揚多年,也見過不少美人,像他家主幹這等雄才大略、不擇手段,就算是驕矜自恃的女子也逃不出他掌心,最後成了天涯斷腸人,希望她不會成了那幽幽芳魂中的一縷。

  「如果你不願去,那就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主人那兒我會幫你擔待。」

  堅持了一會兒,寒奴把頭從被窩裡探出來,充滿不解地望著范達。

  「你是個好人,為什麼要跟著豫鷹揚那個惡棍?」

  「不許羞辱他,再出言不遜,當心我出手無情。」他護主心切,眼睛登時充斥著殺氣。

  「不說就不說,」寒奴一路上已看出這票忠心耿耿的呆頭鵝,簡直把豫鷹揚當成神在膜拜。「橫豎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想杜悠悠之口,除非你把天下人都殺光。」

  「那麼……你決定離開了?」范達真是個矛盾的人,一方面不准寒奴詆毀豫鷹揚,一方面又急急催她走,惟恐一個不慎就來不及了。

  「你的心腸忒也太好了些。」這一路上范達對她的照顧幾乎是無微不至。「不必替我操心,我不是個平凡女子,你家主子奈何不了我的。走吧,他找我有什麼屁事?」她一骨碌翻身坐起,隨手拉件衫子披上,頭甩一甩,那三千髮絲馬上井然有序地垂成飛瀑,乖乖地攏在腦後,看得范達忍不住驚歎。

  「怪不得,怪不得主子他要格外用心……」他喃喃自語地邁至長廊,眼睛仍不時回頭盯著寒奴瞧。「寒奴,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只要不是太為難我的。」范達慎而重之的口吻,讓她不免正經起來。

  「以後對主子可不可以多尊重點,少逞口舌之快?」每次看到她和豫鷹揚爭鋒相對,他就提心吊膽,深恐豫鷹揚盛怒之下,一掌劈了她。

  「是他先惹我的。」寒奴小嘴一撇,兩唇嘟得半天高,直到了上等雅房門前,仍是一張臭臉。

  「進來。」房門沒關,豫鷹揚坐在太師椅上,一眼就瞧見她。

  裡頭彌音裊裊,琴師和賣唱的歌女分立兩旁,好奇地望著甫進門的寒奴。

  「叫我來,有事?」她從不跟范達他們一樣尊稱他主子,態度也不若別人那般必恭必敬。豫鷹揚於她無恩無德,她也不怕有朝一日會被辭退,而頓失依靠、流落街頭,她多得是求生的本事。

  「你們都先下去。」他遣走樂師和歌女,關了房門,方道:「昨兒接到傳書,濟州城的商棧遭人告官,說是藏了私貨,我要你想個辦法,擺平它。」

  那正是昨兒夜裡在澡堂,勇立向他稟報的。

  「我何德何能足以擺平這種事?」開玩笑,以她「再世為人」的年資而論,連一個小嬰兒都能算是她的前輩哩,打打雜、做些有的沒的雜事還能勉強應付,哪能擺平什麼糾紛?

  「我要你去,你就非去不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豫鷹揚自覺沒有看走眼,這女子絕非常人。

  「笑話,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你當我和那些愛慕虛榮的艷妓們一樣?」

  「說來說去,倒像是我先不仁不義。你把我原要送人的戒指隨便處置,難道不該將功折罪?」

  什麼戒指?寒奴怔愣了半晌才了悟他所指的是什麼。那日范達把他丟棄在草地上的戒指撿起送給她時,她覺得留著那東西根本沒啥用處,於是在經過市集時,就順手把它佈施給一名小乞兒。不料連這個都沒能逃出他的法眼,還是有人向他打小報告?

  「那戒指你本來就不要了,我只是借花獻佛,幫你積陰德吶。」

  「我沒有不要,我要的,我要丟到草叢裡。」即使是他棄如敝屐的東西,沒經他思准而自取,也是重罪一條。

  「一言以蔽之,我欠你一隻戒指?」寒奴老神在在,光滑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無邪樣。「沒問題,我還你就是。」

  豫鷹揚瞅著她,銳利的眼不自覺地變得深邃。從抿嘴的角度可以揣測,她是躊躇志滿的,可一個手無寸鐵,身世不明,孤苦伶仃的女人,憑什麼倨傲若斯?

  「太遲了,做錯了事就像覆水難收,除了將功抵罪外,便得……」

  「我走。」在他未撂下狠話前,寒奴從容截去他的話頭。伸手入懷中,一變!接著掏出一大袋黃金。「這些夠補償你的損失了吧?」

  豫鷹揚往桌上一覷,久歷江湖,飽浸世情的他也不禁愕然動容。她是怎麼辦到的?

  「過來!」他低喝。

  「做什麼?」話聲未歇,豫鷹揚的魔掌已欺臨上來,迅雷似地探入她懷中搜尋。

  「你……不可以。」寒奴氣得拳腳齊發,卻怎麼也阻止不了他。

  「我偏要,」他鋒利的眼瞳猛逼她的星芒,「再給我一袋金子,我就放你走。」五指掌握住她的胸脯,一陣蹂躪藉以揚威。

  「沒了,」寒奴狠喘一口氣上來,把乍亂的呼吸調勻,勉強鎮定心神。「昨兒我到縣衙盜取時,就……只拿了這麼多。」

  「是偷的?」不是「變」的?

  「對呀,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弄來的?」

  這正是他亟欲知道的。但,這明明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女人呀,怎能闖得了縣衙?指頭觸及柔軟無骨的肌膚時,心神竟爾一蕩。

  有意思極了,她不過是個小女人,而自己則是人見人怕的狂魔,理當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上才對,為何他卻有一種是非、虛實錯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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