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沈凝香愛嬌地點點頭,輕咬著下唇。「我很喜歡,謝謝你。」
「那隻玉雕的牡丹花乃稀世珍品,我家主子珍藏了好久總捨不得送人。」范達站在一旁敲邊鼓。
「玉牡丹?」柏平也來推波助瀾,「洛陽名花千金價,最是難求玉牡丹。我家主子一定是特別鍾愛沈姑娘。」
這兩個剛毅木訥的武夫,本不善言辭,幾句話自然也說得不很流暢。寒奴聽在耳裡既好笑又好氣,這是幹麼,想讓她羨慕得流口水?
「豫爺最近在忙些什麼?」沈凝香甜膩的嗓音如春風拂面,飄進耳朵裡,有如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心愛的人,難怪豫鷹揚會看上她。
「爭權。」他深沉如浩瀚汪洋的眼,帶著恫赫的威嚴,教人無端地心悸。
「您已經權傾天下,仍不滿足?」
「有權無人,當然不滿足。」他忽地握住沈凝香的手,訝然道,「好纖嫩的手,但太白皙了,該有一隻戒指裝飾才不顯得單調。」他看也不看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錦盒,啪一下打開來。
沈凝香驚喜地咬住下唇,笑容耀眼燦爛,在他的示意下取過戒指試戴。
「啊,太小了。」她的確長得豐腴了些,但居然連尾指也戴不下去,這未免也太那個了一點。送東西也不把尺寸弄清楚,誠意欠佳。但寒奴卻聽到這位善解人意的姑娘道:「都是我不好,指頭長胖了。」
「哈哈哈!」豫鷹揚狂狷地大笑,「漂亮的女人無論做錯什麼,都該得到寬恕。」伸手拈起價值不菲的寶石戒子,丟向草叢,「明兒再給你買一個。」
「就這樣丟了,豈不可惜?」沈凝香不捨地盯著草叢良久。
「不合意的東西就該丟,人也一樣,丟和殺對我而言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了。」
聽著他們甜言蜜語寒奴搬了張板凳躺下,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耳不聽心不煩。
她必須加快腳步報仇雪恨,再拖延下去,恐怕出師未捷,已被他氣得吐血而亡,不料一躺下濃濃睡意就一湧上,她沉沉墜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
「寒奴,寒奴!」范達連叫幾聲,她恍若未聞,不得已用力推她一下,不料躺在半尺寬板凳上的她,竟能文風不動。「范大哥,叫我?」她靈敏的身手一躍而起。
「你……」范達臉色一變,這等身手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是練家子?」至今他仍認為寒奴是一名少年郎,那日在酒館前招搖撞騙乃是男扮女裝。
「不是的。」他一問,寒奴才警覺自己一時不察流露出狼性來了。「我自小貧苦,常受人欺負,所以警覺性過於常人。范大哥叫我,要繼續趕路?」
「唔,我們要在天黑前找個地方住宿。」范達望著先行上路的豫鷹揚等人的背影,悄悄把手中從草叢撿回來的戒指遞予寒奴。「放好,千萬別讓主子瞧見了。」
「范大哥你……」這要是被豫鷹揚知道了,他可能會受到最殘酷的責罰。
「別多說,留著它以備不時之需。走吧!」范達很清楚自己為什麼特別疼他,無論他是男是女,都像極了他家鄉的妹妹,他是以大哥的心情在照顧他的。
「哦。」他怎麼可能心腸這麼好?樹精說了,人心都是險惡的呀。
???
走著走著,他們來到了名為「絮雲坊」的青樓紅院後,便停了下來。
見他們竟選這做為落腳的地方,寒奴雙肩一垮,有氣無力地走進鶯燕群飛的花廳。
「哎喲,好俊美的公子,來,這兒坐。」這些姑娘一見到她就跟蜜蜂見了花粉一樣。
舉座皆是紙醉金迷,圍繞著男女之歡,處處春色狂舞,使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沈凝香到哪兒去了,怎麼也不來勸勸豫鷹揚?
「豫爺這邊請。」老鴿親自過來把他請上二樓雅房,寒奴抬頭往上望,這才在珠簾低垂的欄杆後瞥見盈盈含笑的身影。
原來如此,他們是想借此地共渡春宵。沈凝香還叫老鴇媽媽呢,說不定是從這兒出去另立門戶的。豫鷹揚雖經九世輪迴,依然惡習不改,留著這種人苟活人間,有什麼意義?
與其枯坐在這兒讓煙花女們猛揩油,倒不如溜去後頭轉轉,也許能有一番「作為」。
???
一彎新月自雲層中緩緩探出頭來,把原本淒冷幽暗的大地照得一片銀亮。
負責在廚子裡端送飯菜的僕婦正捧著一隻盛滿食物的托盤,小心翼翼地走向前廳。
寒奴福至心靈,身形一旋,換回女孩模樣,走到僕婦面前,「媽媽說豫爺催得急,要你手腳快一點。」
「這麼多東西,怎麼快得了,不小心就打翻了。」
「我來幫忙拿到樓上,到時再由你端進去。」寒奴假裝熱心地建議。
有人幫忙當然是最好的了,僕婦也沒留意寒奴這個生面孔,橫豎這燈紅酒綠的地方,每天多少人來來去去,說不定又是一個新來的。
接過一盅蒸得熱騰騰的雞湯,她故意放慢腳步,走在僕婦後面,趁其不注意,把一包菜粉偷偷灑進裡頭。這包藥是好管閒事的老樹精送給她的,據說是用千年老樹頭磨成粉末,再加上十六種草藥,讓人長期服用,經過百天左右,將會渾然未覺的死去。
本來她是不願意用這麼溫和的手法報累世的仇怨,但老樹精好說歹說,硬是勸她千萬別一罪未除,又惹禍上身,倘若讓天帝知道了,又要遭受責罰。
在她尚未想出更好的手段對付豫鷹揚以前,就暫時用上一用吧,只不過比較對不起沈凝香就是了。
「可以了,交給我吧。」僕婦道。
避免被豫鷹揚發現,寒奴側身立在甬道上才把湯放回托盤,想想還是有些過意不去,因而道:「請提醒沈故娘,晚上要睡覺了,湯少喝一點。」
「要你來多管閒事,快去幹活。」僕婦轉頭之際,頓覺不對勁,忙回頭想問幾句話,「喂,你……咦!人呢?」
甬道上只有三三兩兩的尋歡客,和巧笑盈盈的姑娘們來回穿梭,怎麼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
一盞盞紅色紗燈,於冷夜中搖曳生姿。幻回狼形的寒奴百般無聊,又妒心火旺地趴伏在屋樑上,恨恨望著她腳下的紅塵艷事。
多虧了這片天窗,否則她就沒法欣賞到沈凝香長袖善舞,媚誘人心的絕佳手腕。
當豫鷹揚把手搭在沈凝香的肩上時,她心中立即一如天風海雨般翻騰不已!
是誰說的,生得相親,死亦何憾!
她不僅有憾,還舊恨綿綿無絕期。豫鷹揚不該遺忘的,五百年前,她是如何癡情款款,又如何因他的血色桃花而心神俱碎。像她這樣一名癡心至誠的女子,為何終將柔情蜜意隨水成塵?
這數萬個日子!就是憑著這股恨意,她才能苟活至今啊!如今找到他的人,面對著他,她的殺氣竟所剩無幾,為什麼?她甚至還有點喜歡這樣和他纏鬥、糾葛的感覺,莫非短短幾天,她已經染上人類得過且過,懶散頹唐的惡習?
再這樣下去,她如何向熬過那段艱辛漫長歲月的自己交代?
嗄!房裡的他怎地忽而仰頭望上?不可能連這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驚擾了他吧。不,當然不會,她在屋外猶隔著琉璃瓦,除非心有靈犀,否則他不該警覺到數尺高的上方,有雙忿忿決絕的眼。
「豫爺,喝碗熱湯,暖暖你的心頭。」沈凝香把盛了八分滿的瓷碗放在豫鷹揚面前的小几上。
豫鷹揚端起熱湯移向唇邊,不知想起什麼,忽又擱回桌面。
「怎麼,太燙?」
「不。」他沒多作解釋,改端起酒杯淺酌。他向來如此,少言寡笑,將自己隔離於塵囂之外,放恁心境自由翱翔,任何人休想與他分享。
「今夜,你心不在焉?」
沈凝香和他是多年的舊識了,絮雲坊是她初出道時的酒樓。亦是他倆邂逅的地方,在這兒,他們有數不清的纏綿往事,舊地重遊,又有美人相伴,他應該開心才對呀。
然,一個閃神,思緒便悄悄流竄,那該死的,總是困擾他的,竟是寒奴時而巧笑倩兮,時而裝瘋賣傻的容顏。
她究竟有何目的?
屋外,是夜風還是蟲鳴?
豫鷹揚剛端起熱湯,陡地聞見不知來自何方,一閃而過極細微的聲響。
是歎息。
那聲音細如蚊蚋,卻依然飄入他耳中,而且清晰無比,就彷彿附在他耳畔吹氣一般。
「豫爺,豫爺。」沈凝香不悅地彎下嘴角,豫鷹揚今晚老是游移不定的神色,大大斷傷她的自尊,須知她一向心高氣傲,多少王公貴族想一親芳澤,卻都不能如願,而他,她投懷送抱,使盡心力討其歡心,結果得到的竟是冷漠的回應。
「你下去休息吧!」今晚的他的確意興闌珊得自己都覺得意外。
「豫爺不要我了?」沈凝香的嗓音帶著哽咽,他怎麼可以用如此不在意的口吻打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