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凡羿淡挑了下眉。「她哪天不捅樓子就不會被我罵。」
那可難了。老張瞭解地笑出聲。「難怪剛才看她躲在休息室裡哭。」
耿凡羿動作一頓,洗淨雙手,關掉水龍頭,不發一語。
老張看在眼裡,以過來人的姿態拍拍他的肩。「我說凡羿,再怎麼說,人家小姐為你吃苦受累,無怨無悔的,你別老對她那麼凶。」
「那又關我什麼事了?」他才是那個受盡冤枉罪、被操得半死的人吧?
「還說不關你的事,你當我們都沒眼睛,看不出來嗎?人家根本是為你而來的,她那股子高尚氣質,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出身,瞧她那雙白淨細嫩的小手,肯定一輩子沒沾過家務,難得人家千金大小姐肯拉下身段,掃地、擦桌、端菜樣樣來,可見她有多喜歡你——」
「那我拜託她少喜歡我一點,我會相當感謝她的仁慈!」這種喜歡,只會害他短壽十年,他消受不起!
老張同情地悶笑。「我瞭解、我瞭解!但是凡羿,男子漢大丈夫,心眼別那麼小,就算她做得不夠好,那心意也夠讓人感動的啦,不然你以為老闆娘幹麼要留這種只會砸了她的店的員工?你都不曉得,她在背後偷偷看著你的眼神有多可憐、多心碎,讓人看了都不忍心。」
耿凡羿口氣生硬,淡哼。「我早就不只一次勸她安安分分回去當她的大小姐,她不聽,偏要自找苦吃,我有什麼辦法?」
老張挫敗地歎氣。「耿凡羿,你真沒感情。」人家小姑娘為他犧牲奉獻到這樣了,連旁人看了都感動,當事人反而無動於衷,他的心是鐵打的嗎?
「我本來就沒感情,那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耿凡羿面無表情,冷漠地說完,逕自往外走。
老張被他嘔到,吼出聲來。「耿凡羿!人家小嫦到底哪一點讓你不滿意啊!家世好、教養好、有禮貌、人又甜、長得更是漂亮到沒得嫌——」
「既是如此,她要什麼樣的人沒有,又何必非我不可?」平靜說完,沒再回頭,留下身後的老張,楞了個十足。
啊?原來他不是無動於衷,而是——不敢接受?
耿凡羿走出廚房,向老闆娘交代了一聲,離去之前,看了眼休息室緊閉的門,思忖了近一分鐘,還是走了過去,旋動相隔的門把。
「呀!」裡頭的杜若嫦一驚,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需要幫忙嗎?我現在就出去——」一條藥膏迎面拋來,堵了她的話。
她險險接住被扔到胸前的藥膏,錯愕地看他。「這——」
「抹上,對燙傷有效。」
他——有留意到她燙傷了手,還給她藥?
與其說驚喜,其實意外的成分較多,慢慢消化完這道訊息,連忙喊住他。「你要下班了嗎?」
「我去哪裡還用向你報備嗎?」
笑意,僵在關上的門板中。怎會以為,一條藥膏就代表什麼呢?他——還是沒變,看著她的眼神,永遠是一片清冷,她真的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那雙冷瞳才映得上她的身影——
盯著手中的藥膏,她歎了口氣,抹好藥,打起精神走出休息室。
環顧店面一圈,只有幾個坐在靠窗位置的客人喝著咖啡談天,沒見耿凡羿,她走向櫃檯問老闆娘。「鳳姊,凡羿有時會提早下班,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老闆娘由帳目中抬頭。「凡羿沒告訴你?他一、三、五晚上有家教,就和我商量,過了用餐時間客人比較少,我一個人應付得過來,就讓他提早下班。」
「那這樣,他不是很累?身體撐得住嗎?」她不免憂慮起來。
「就我所知,他的工作好像還不只這樣哦!」
「啊!」那他都不用休息的嗎?
老闆娘笑了笑。「凡羿平時話就不多,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是個很有理想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跟計劃,旁人很難去干涉,我只能說,這年頭像他這樣肯上進的年輕人真的是不多了,你眼光不錯。」
「啊?」她羞紅了臉。「鳳姊,你——」
「別害臊了,你的心意那麼明顯,誰都看得出來。」
她垂下眼瞼。「那為什麼,就只有他不明白呢?」她是那麼努力學習一切,讓自己追得上他的腳步,站在與他對等的天平上,他,真的感受不到嗎?
「誰說他不明白?他的心比誰都雪亮,故意裝糊塗罷了!」
是嗎?只是故意裝迷糊?他就這麼排斥她?杜若嫦黯然無語。
第四章
若嫦天生的好人緣,讓她走到哪裡都受歡迎,在學校,她是學長熱烈追求的夢中情人,也是學姊喜愛親近、特別照顧的可愛小學妹;在工作的地方,狀況頻頻,但是店內上上下下,除了耿凡羿之外,所有人都將她疼進心坎裡了,當然,那也是因為她脾氣好、溫柔漂亮、善解人意又好相處,才能如此贏得人心。
演變到後來,耿凡羿要是對她說話音量大了點,還會招來四面八方的白眼呢!
時間一久,工作愈來愈上手,出差錯的機率也愈來愈少,最後幾乎不曾再讓耿凡羿念過一句。
這天,她提早一個小時前來,用餐時間沒到,外頭沒什麼客人,就窩在廚房陪著正研發新菜色的張叔閒聊。
「小嫦,你在這裡工作,家裡知道嗎?」他一直很疑惑,那種人家,怎麼可能讓女兒出來工作?
「知道啊!偷偷告訴你,你不能說出去哦!我爸本來不答應的,但是我拚命爭取,最後還絕食抗議。因為我說:『反正你要我當個什麼都不會的白癡女人嘛,以後如果身邊沒人伺候,我是不是就只能等著餓死了?既然是早晚的事,你現在就把我餓死算了!』呵呵,我爸臉都綠了,我母親心疼我絕食了三天,怕我弄壞身體,就幫我求情啊,我父親不得已,想想學習社會經驗也不是什麼壞事,而且我再三保證不會變壞,他才勉強答應。」
哇啊!真看不出來這水一樣溫溫柔柔的性子,也做得出這麼酷的事。老張對她的喜愛又加深了幾分。
「我說嫦丫頭,你為凡羿做到這種地步,可是他完全不當一回事,值得嗎?」
她抿抿小嘴,淡然置之。「付出是我的自由,接不接受則是他的自由,不是嗎?反正,我有我的想法,他有他的想法嘛,沒關係。」
是哦,說得真灑脫,那個動不動就看著人家背影黯然神傷的不曉得是誰!
「是呀,大家都看得到你的努力和進步,聽說你這一個禮拜都沒出過任何差錯,好現象哦!」
她皺皺鼻,嬌憨道:「朽木再難雕,雕久了就算不像花,也總有個樣兒嘛!」
朽木?老張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定是凡羿那沒心肝小子說的。
「說到雕花,哇,張叔,你這花彫得好漂亮哦!」她拿起盤上預先擺放的裝飾,讚歎道。
「要不要學?」
「要要要!」小臉發亮,不住地點頭。「張叔願意教我嗎?」
「好啊,等我忙完。」
若嫦好奇地湊上小臉。「張叔在研究新菜色嗎?」
「對呀,這是下個禮拜要推出的新套餐。」起鍋前將爐火調大,逼掉含油量,這才將最後的主菜擺入盤內,宣佈完成,將盤子推到她面前。「來,試試看。」
「哇,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她捏起炸得金黃酥脆的排骨,咬上一口旋即猛呵氣——「好燙好燙!可是好好吃哦!張叔,你好厲害,可以研發出這麼好吃的東西。」
「喜歡就多吃點,以後你想吃什麼,說一聲張叔就做給你吃。」
「謝謝。可是我現在還不餓,可不可以待會兒再吃?」她仰著小臉,軟聲要求。
老張白她一眼。「講那麼好聽,誰不曉得你是在給凡羿留晚餐。」
心事讓人說破,嬌容羞愧地浮上淺淺紅暈。「他工作那麼忙,常常趕時間都沒空吃飯嘛,所以我就想——」
「是!你有這份心是很好,就不曉得那小子領不領你的情!」
她搖搖頭,無所謂地一笑,掩去淡淡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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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耿凡羿來上班時,她興沖沖地拿著好不容易學會的雕花跑到他面前,帶著甜甜的笑容遞出。「凡羿,你看,這是我剛學會的耶,送你!」
耿凡羿瞄了眼以紅蘿蔔雕成,醜得沒話說的玫瑰,僅僅附贈兩個字。「無聊!」
若嫦失望地垮下臉。跟著出來的老張看不過去,仗義執言。「喂,凡羿,你這樣說對嗎?小嫦為了學雕這朵花送你,白白嫩嫩的小手被割了兩、三道傷口耶,你還這樣傷她的心——」
耿凡羿瞪向她。「你幹麼老做些蠢事?吃飽撐著啊!櫃檯旁邊有OK繃啦!」
「喔。」她乖乖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過頭。「那個——能不能再問一下,是要擦紅藥水還是藥膏?」
真是敗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