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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夏雨寒(蘇緹)

  「魔界之王,誰能與之爭鋒?若有,他又何以是王?」

  我的人生索然無趣、黯然失色了,剩下的最大心願,就是死!

  可是我卻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無論拿刀劃過手腕,或刺進心窩……全都不會死,只是徒惹疼痛而已,疼痛過後,我又是完整的我,毫髮無傷。

  傷心是我的心情,或許是上天垂憐,降雨替我流淚,哀憫我無臉無淚。

  啊!何時才能解脫?從這暗無天日的牢籠中得到自由。

  「你過得很無趣吧?」一向友善的秋楓搭上我的肩膀問。

  我默然無語。

  「那我們找個玩具玩玩吧?」他手一指,前方黑暗中出現了隱約的影像。

  那是一列十幾人的隊伍,男男女女簇擁著一個身穿大紅禮服的少女,那少女……我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那少女的眼神好像她,溫柔善良天真的她、從來無怨無悔的她。

  「你喜歡她吧?」秋楓笑嘻嘻的問,「她有點像你以前的未婚妻。」

  我不敢回答,也不該回答,兀自轉頭,憂心著他的心機。

  「那麼你就照村民的願望娶了她,讓她當你的新娘。出去把她帶回來吧!」

  ☆  ☆  ☆

  幽暗的天際滿佈烏雲,一條條細絲連綿不絕的落下,打在長期潮溼而黏滑的地面。

  「累積山」靜靜累積著山裡主人的傷悲。

  主人為誰心傷,為何事而悲?大家都不知,只知道「他」是個妖怪,名字叫「水」,還是村裡的村人取的。

  這方圓一百里內之所以陰雨不斷,都是這妖怪作的法,其中受害最深的就是封水村。

  「封水村」原本不叫「封水」,這名字是後來的村民祈求避開水禍改的,但不管是「封水」還是「開水」,雨還是不停的下,絲毫不減。

  村民忍無可忍,只好出了下下策。

  「元晴,妳就不要怪我們,好好去吧!我們會永遠記得妳。」村裡的祭師香姑一邊喃喃的說,一邊仔仔細細的把繩子紮實的綁在妙齡少女和木柱上,然後繁複的綁上死結,「為了大家,妳一定要好好伺候水爺,免得他一不高興下更多雨,淹死我們。元晴,我們全村都靠妳了。」

  普通人被當成祭品,等著喂妖怪,不是嚇得臉色發白,就是害怕得涕泗縱橫,但是眼前這個叫做元晴的少女,不但面無懼色,還露出微笑。

  「香婆婆,妳放心,我會努力的。」

  香姑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丫頭還真把她的話當真?唉!真可憐。

  「那妳就努力吧!」香姑從懷裡掏出黑色手巾,將她的眼蒙起來。呼!就不信這丫頭能熬得過風吹雨淋,除非是菩薩轉世,哼!「我們該走了。」瞧瞧天色也不早了,她揮揮手,要諸位來「送葬」的村民打道回府。

  嗩吶聲響起,悲壯的鑼鼓敲了起來,誰都知道一個普通村姑送給山妖做老婆會有什麼下場,就是被吃。

  只有被吃得快些,或被吃得慢些的差別而已,既然都是一死,只能求老天保佑,讓她死得痛快些。

  「阿晴……」隊伍中有個中年男子明顯落後,一步一回首,臉上滿是不捨。

  縱然阿晴不是他期待的兒子,更是一出生就害死妻子的掃把星,但終究相處了十幾年,他的三餐都是她料理的呀!以後少了她,他飯怎麼吃啊?阿晴燒得一手好菜,可是村裡的第一把交椅,如今卻得……真是怎麼想,怎麼不捨。

  「爹,別為我擔心,我會沒事的。」元晴吶喊著。多高興啊!爹終究還是關心她的,「你千萬要保重身體,我已經拜託隔壁的朱嬸幫忙照料你的三餐……」

  元鏢的眼睛馬上一亮。隔壁那個老對他拋媚眼的寡婦?

  好啊!真不愧是他的女兒,這麼瞭解他的心事,總算在最後還有點用處。他高興得眼眶都紅了起來。

  「阿鏢,節哀順變哪!」村民一個個拍著他的肩膀安慰。

  他揮揮手無所謂的笑著,「什麼話,我女兒能有所貢獻,我高興都來不及。」

  「阿鏢,不用強顏歡笑。」村民頗能諒解他的「假裝」。

  「哪有,我真的很高興。」元鏢大聲解釋。

  竟然沒人相信?就連他即將赴死的女兒都聽不出他的真心。

  「爹,女兒對不起你,無法在你身邊服侍你,不要傷心,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元晴一句一句不停的叫喊。

  元鏢長歎一口氣。這丫頭死到臨頭,還是這麼囉唆。

  「走了,走了。」元鏢揮揮手,催促著村民向前。

  若不是元晴善良過度,又怎會在「人柱」徵求大會上,第一時間跳出來,高喊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最後,大家當然順了她的心意,讓她上山當妖怪夫人。

  「爹,地窖裡有我醃的白菜,都是你愛吃的口味,要吃之前,記得洗乾淨……」

  討厭!這麼聒噪的女兒,吵得他耳根子不能清靜,連鼻子都有些酸酸的,想必是想起那酸辣夠勁的大白菜才會這樣?他趕緊加快腳步遠離,眼不見為淨,耳不聽為清,從今以後,他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

  天,依舊烏雲籠罩,雨,仍然連綿不絕。

  「櫥子裡有我為你縫製的衣裳,入夜後,天氣會變涼,你要記得多添件衣服,還有後園子裡,有我砍好的柴……」元晴仍舊叨唸個不停。

  細雨打在她身上,浸溼了當做嫁裳的大紅棉衣,濡溼了烏黑的秀髮。

  時間過了多久了?天黑了嗎?

  眼睛被蒙住的她完全沒有概念,只覺得喉嚨很乾,微微刺痛了起來,而她再也聽不到爹的聲音,還有村民的腳步聲,他們怕是走遠了。

  四周黑茫茫,只剩她孤孑一身的等待著。

  「唉!」元晴長歎一聲,稍稍動了動,紓解一下身體的僵硬。

  粗繩因為她的動作摩擦著細緻的肌膚,引來身上一陣陣刺痛,再加上細雨淋著,冰冷的山風呼呼吹拂著,寒意迅速蔓延上身體,讓她顫抖不已。

  她的命運是……冷死嗎?

  眼眶一陣熱意湧了上來,她強抑著不讓淚水掉下,雖然她怕死,也還眷戀著大好人生,但若能奉獻小小的自己解救全村,那就值得了!

  不能哭,不該悲傷,她該高興自己終於有點用處。

  顫抖的嘴角慢慢上揚,元晴強迫自己回想過去。

  村子裡的春天,驕陽如炙,菜園子裡是盛開的花及翩翩低飛的白色粉蝶。

  她和孩子們在園子裡嬉戲,細數炊煙幾許,猜測著空氣中瀰漫的香氣是誰家在做好吃的東西,然後衝到那戶人家驗證結果……

  啊!某次她闖進隔壁朱嬸家時,發現從她家傳出來的臭味竟不是炸臭豆腐的味道,而是朱嬸解開裹腳布,在那裡摳腳趾……

  朱嬸氣得連鞋都來不及穿,拿起擱在牆角的扁擔追出來……還有……

  「妳不怕嗎?」

  她猛然回神,屏住呼吸傾聽。

  她有沒有聽錯?剛剛似乎有人在講話,那聲音若有似無,低沉得令人心驚,彷彿從陰暗的深谷底冒出來,可是除了呼呼的風聲之外,這裡怎麼可能還有其他的聲音?

  是幻聽嗎?

  元晴頭皮發麻,牙齒更是頻頻打顫,不久前,香姑的殷殷叮囑在她腦海浮現。

  今天是妳大婚之日,記得一件事,新婚之夜無論新郎對妳做什麼,都不可開口驚擾新郎,畢竟妳要嫁的不是一般人……

  她要嫁的是個叫做「水」的妖怪。

  妖怪會是長什麼樣子?三個頭,四條胳臂,還是面帶慈光,有如菩薩般的聖容?如果是,那就阿彌陀佛,萬幸萬幸了。

  就怕她不是嫁,而是被吃,吃得屍骨無存。

  前途茫茫,萬事不由己,到底她看不看得到明天天明?

  「妳很怕吧?」

  嚇!

  她聽到了,真的有人在說話,低沉的男聲,陰冷的在她耳邊緩緩放送,是那個「水」嗎?

  元晴想開口問,但張了口後立刻又閉上。如果她能看,就能確定吧?可是他若長得出乎意料的恐怖呢?

  想到這裡,她又慶幸香姑蒙上了她的眼睛。

  「嚇昏了嗎?我的新娘。」

  果然是她的新郎,她等待的命運終於降臨……

  風,呼嘯得更大聲,雨勢,迅速加強,冷意更是在她身上氾濫得厲害。

  是他做的嗎?元晴劇烈顫抖。

  風如刀,颳吹在她的衣裳,她可以感覺到衣服稍稍被吹開自己的肌膚,然後嘶一聲,破了嗎?

  她不敢確定,但應該是。她敏銳的感受到雨珠打在裸露的肌膚上引起的微微痛楚,還有絲絲麻癢。

  雨如細吻。

  是雨吧?應該是雨吧?

  啪!啪!

  什麼聲音?

  察覺自己身上的束縛解開了,是他弄開那些粗繩的?

  來不及細想,她身體乏力的往前一倒,根本使不上力站起,但預期身體會猛烈撞擊地面的事卻沒有發生,她……似乎輕飄飄的飛了起來。

  飛?怎麼可能會飛呢?

  蒙眼的黑布,讓她什麼也瞧不見,只能試圖漫抓,但四週一片空茫,什麼都抓不到。

  風仍是囂張的呼號著,放肆的拂過她的每寸肌膚,沒有熱度,毫不輕柔,卻引起她心底一股渴望,她想要……想要更猛烈的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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