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不。」桑德斯轉過身去。「這一次讓我來提供食物吧!」
如意發現自己不合禮儀的注視著桑德斯後背緊崩的肌肉,然後她楞住了,第一次她注意到他背部的疤。
她看過那樣的疤,正中是圓形的,外面稍灰。槍傷。他望上一處,靠脊椎的地方兩處,腰際一處。
桑德斯被人從後冷血的射殺過?!
她的驚喘失聲使桑德斯轉過身來。「怎麼了?」
「你的背……」
桑德斯澀澀的說道:「就像我告訴你的,我並不是在鮮花和牛奶間長大的。」然後他快速、無聲的消失在叢林間。
如意楞楞的坐在原地,她的視線是一直停在桑德斯漸行遠的身影上。一種奇異的感覺浮上心頭,桑德斯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她發現自己從未真正瞭解過他,初見面時。她覺得他是好看得出奇卻愛多管閒事的洋鬼子,在船上時她又為他對藍雅的深情感到心疼,然後在加爾各答他又變成了世家顯赫、教養良好的一個強健有力,比她所認識的男人都更加優雅的桑德斯。這個桑德斯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她,這個桑德斯在優雅的外表下卻有著殘酷的幾乎致命的傷痕。
她不知道自己比較喜歡哪個桑德斯,他對他的感覺是這樣的複雜,從小她就告訴自己要堅強、要獨立,她必須保護如心,可是剛剛當桑德斯用手臂環住她時,她突然覺得安心,在這漫長而邊際的路上,如果能有雙強壯的臂膀在旁撫持,是多麼的好……這個想法讓她心一震,他怎麼可以軟弱至此呢?這一點也不像她,好像只要一碰到桑德斯她就一點也不像自己。
冰涼的夜風拂過她的臉頰,河岸上添了幾分涼意,如意更偎近了桑德斯升起的那把火,她一定是喝了大多的水才會變得這樣軟弱,才會變得這樣不堪一擊,等她恢復了體力,她一定會堅強起來。
可是她無法瞭解的是,她一點也不想再像以前那樣強自堅強,在桑德斯的身旁她感到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好像從此以後,她不必再孤軍奮戰,從此以後,不論憂歡痛苦,都會有雙強壯的手緊緊的握住她……「你的嘴上還有野莓汁」,桑德斯的手指輕輕的從她的唇上拂過。
如意打掉他的手,惡作劇的拿著野草莓往他的臉上塗去。「你的臉上現在也有了!」
桑德斯微笑的拭去紫紅色的汁液,「還能惡作劇,看來你的精神已經恢復差不多了!」
如意點點頭。「對我來說,這點驚嚇還算不了什麼,我一直都是很堅強的,阿瑪非常以我為榮。」
桑德斯深思的望著,她隔火坐著,如意顯得脆弱卻又堅強,柔情再次淹沒了他,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嗎,在故作堅強的外表下,她其實有著極其敏感而脆弱的心。
「你在生我的氣嗎?」如意期期艾艾的問道,這時她像極了受到傷害的孩子。「我只不過想開個玩笑。」
「不!」桑德斯的眉頭舒開,「我沒有生你的氣。」
「那你到底在想什麼呢?為什麼看起來那樣嚇人?」
「我在想怎樣才能使你不受到任何傷害。」
「沒事的,真的!」他朝她微笑。「你為什麼不躺下來休息?明天我們說不定要走很遠的山路呢!」
如意順從的躺的草葉堆上,「你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槍傷呢?」
她忍不住問道。
桑德斯凝視著火光。「我十六歲那一年,和安德魯同到美洲遊歷。」「安德魯是誰?」
「我的哥哥,」桑德斯繼續說,眼神因記憶而變得深沉。「在亞利桑那年,我們遇上了群劫匪在搶劫銀行,我自作主張的加入槍戰,我射殺了他們的首領,和安德魯準備離開亞歷桑的前一天,那些餘黨衝進了旅館,在後面朝我和安德魯狂亂的掃射,安德魯死了,而我卻活了下來,我活了來了,奪走了曾屬於安德魯的一切……」桑德斯蒼涼的笑了一下。
「有好幾年,我一直瘋狂的逃避,我甚至選擇從軍,我接受最危險的任務……」如意緩坐起來,伸手蓋住他的手。「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她真摯的望著他。「我們中國人相信命運,生死有命,一切都是注定的,逃也逃不了,既然你活著,你就必須連安德魯那份一起活。」
桑德斯望著映在如意眼中的火陷,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中國女孩給了他一種安定的力量,他不再悲傷、不再自責,不過他仍然覺得困惑,為什麼他會把這埋在他心中多年的傷口告訴她呢?他從不曾對任何人提及安德魯,但面對如意,他卻毫無顧忌的傾吐。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把如意拉進他的懷裡。」現在開始,我相信命運了,我相信那讓你們相信的命運了。
當他開始輕柔的吻著她時,如意知道她應該抗拒,她的腦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她不應該身著薄縷的躺在桑德斯的懷中,她不應該任他這樣吻她,可是這是桑德斯,他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的肌膚,她覺得安全而溫暖。
接下來發生的是這樣的自然,如意一點也不想抗拒他,在這個沒有月光的夜,她就這樣把自己交給了桑德斯。
「醒來,如意。」桑德斯蹲在她身旁,拉著她坐起來。他拉著她的手,套上袖子,然後迅速幫她扣上鈕扣。「快點!救援隊的人可能就快到了!」
望著如意酡紅的臉,他突然感到一陣罪惡感湧上來,昨天發生的事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中,但他居然這樣的對待!他憎惡著自己。
他不安的神色讓如意的睡意全都在瞬間退去。「怎麼了?」她不安的問道,怎麼辦?
桑德斯是不是討厭她了?他一定認為她是一個不守禮教的女孩,在中國,這樣的女孩是會被社會唾棄、恥笑的。
桑德斯望著她,神色顯得有些猶豫。「我不是故意讓這事發生的,請你務必相信這一點。」
原來這麼快就想撇清關係,他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如意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正被扯得支離破碎,她無聲的點頭,眼睛連抬也不抬一下。
「如果有什麼後果的話,你一定要讓我知道!」他緊張的加上一句。
「後果?」
「你不會不知道我倆的事是會有孩子的吧?」
如意羞紅了臉,她覺得羞愧極了。
「如果有什麼後果,你一定要讓我知道。」
他的話讓她覺得他倆只是在開乏味無聊的玩笑,而不是繾綣度春宵。她抬起頭來看他,怒火在她眼中燃燒。「我們不會有孩子的,我不會有你的孩子的。」
這些話當頭砸下,讓桑德斯覺得怒不可抑。她居然不願意有她的孩子,而他這樣細心的為她設想、怕她難堪。「是嗎?我還以為你昨天喜歡我呢!」
「你……」如意的臉通紅轉為慘白,他怎麼能這樣說她?!但她甚至無從否認,因為愛他,她毫無猶豫的投入他的懷抱,她愛他,但他卻因為不守禮教的行為而輕視她。「我是被誘惑的!」她啞著嗓子說道。
「自願被誘惑的!」桑德斯冷冷的說道,老天!他不是故意要讓如意羞愧,但她不要他的孩子的心態還是刺傷了他,而他自己缺乏理智和自控制力的行為也使得怒焰更為高漲。
「上尉,是你嗎?」
草叢的另一邊呼喊和雜亂聲打斷了他們之間沉默。
「是的!我們在這裡。」桑德斯回應道。
「找到了!」喝彩聲迴盪在山野中。
不到幾分鐘就有一大群人湧過來。
「對不起!能不能借我一件斗蓬。」在他們過來之前,桑德斯就快步的走過來用身體擋住她,並朝人群開口問道。
如意的臉一片火燙,她居然忘了自己只穿著桑德斯的襯衫,而沒有注意這件居然是桑德斯。
有人脫下了外套交給他,他迅速的替她穿上。「我們要回去了。」他告訴她。
如意點頭。那一路上他們不曾再交談,他們就這樣不言不語的走完全程。
在那之後的幾天,全加爾各答所有焦點幾乎都集中在桑德斯和如意的身上。誰也想不到一場爭夫為目的的霸佔野賽馬竟然會發展成這樣,報上的社交版不斷的稱如意的勇氣和膽識,卻也同樣的用大篇幅的版面報道了桑德斯英雄救美的事跡,還有位記者這樣寫著。
桑德斯·費恩上尉,這位現任的聖約翰伯爵,簡直重現了亞瑟王朝的騎士精神,他讓人想到那位偉大的圓桌武士藍斯洛……雪片般的邀請函不斷的湧來,托報紙報道的福,來提供找尋如心資料的人也多過江中魚,其中被最多的人提及的一條是——如心被綁架到印度邊境一個叫衣坡的小藩國,很多人(從英國紳士到印度的小販都有)信誓旦旦的說——
曾看見一支衣坡皇室成員的部隊裡帶一個中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