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佟伶高二。
從那時起,佟伶防他防得十分緊密,從不敢一個人獨處,讓他逮不到機會。
佟伶老是給他臉色看,他惱羞成怒之下,寫了封匿名信寄到學校,還附上一張背影很像佟伶的男孩與老頭子進入賓館的照片,並在校園裡散播他賣春的謠言。
如此聳動的謠言,在無人有心求證真實性之下,佟伶便被定了罪,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胡志書原是打算將佟伶逼向絕路後,再給以虛偽的溫暖,以破除他的心防,又或在心力交瘁下,放鬆對他的防備;想不到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反將佟伶逼到他鞭長莫及之地。
幸而岳母發病住院,他逮到機會至祖宅搜查她所有的信件,終於發現佟伶逃到昇平大學念航空系。
色大膽小的胡志書,雖然明知這荒地裡幾近無人會經過,但為了怕佟伶的呼叫聲引來不必要的人,他還是封了他的口。
凡事謹慎點總不會錯。胡志書暗暗稱讚自已的聰明。
正當洋洋得意之時,他卻注意到從佟伶衣領縫隙間散發出愈益刺眼的紫色光芒,才想一探究竟時……
第八章
「啊——」胡志書發出豬號似的哀鳴。
欺近佟拎的胡志書,忽地被一股力量震離數尺遠,伸向佟伶前襟的右手,被灼燙得疼痛難忍。
原本照亮夜空的弧形月亮散發著略帶橘紅色的光澤,被迅速攏聚的黑影遮蔽,在深淺的光影間,依稀可辨認出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形,挾帶著驚人的怒氣。
那道人影的手輕輕一揮,豬號聲立刻劃破夜空,破壞該是只有蛙鳴蟲叫的靜謐野地。
正沉浸在香甜夢境中的動植物們,想必極度厭惡這難以入耳、擾人清夢的刺耳號叫。
而來人——闇已的怒氣一旦爆發,非到宣洩至某一程度是無法停止的。
「嗯……」佟伶知道這回闇已一定為他氣瘋了。他一點也不訝異擁有神奇魔力的闇已會來救他,他相信,也確信闇已是捨不得他受一點傷害的,就如同他也不希望他受傷一般。
能遇上闇已,真如席慕容的一首「一棵開花的樹」中所言——只為了結一段塵緣,竟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或許他曾求了不只五百年,只為能遇見闇已吧!
因而方纔他僅是痛惡那頭豬玀,並不害怕。
雖然他對胡志書毫無好感,但為了不讓奶奶再嘗送黑髮人的苦痛,他必須救他。
他極力發出些許聲響,想引起闇已的注意力,但闇已真的氣得失了理智,轉不見他微弱的呼叫。
他努力了許久,好不容易掙脫塞在嘴裡的布條。
「闇!」
正打算給胡志書致命一擊的闇已,聽到愛人的呼聲,氣得腥紅的眼瞬間盈滿萬縷柔情。
真像變戲法般,佟伶有些驚訝自已的影響力。
「伶!」
闇已在幫佟伶解開束縛的當兒,胡志書傷得最重的左手臂已呈非自然扭曲,是被重擊落地時左手先著地導致的,劇痛反而讓他清醒,沒有昏厥過去。
胡志書意識到此刻若不逃就活不了了,於是他拖著受傷不輕的身體,強忍著痛偷偷摸上車,激活車子,逃命要緊。他得在還有意識、還撐得住時找到醫院,否則會因流血過多而死。
命比較重要,色字先擺一邊。
胡志書仍不曉得什麼叫放棄,縱使很恐懼,但快到手的鴨子就這麼飛了,令他覺得十分可惜,臨走前還多望了佟伶一眼。
看來他受的教訓還太少。
聽見車子的聲響,闇已還想再讓胡志書那豬玀吃些苦頭。
「闇。」已恢復自由的佟伶拉住他,如此喚他果真較能澆熄他的怒火。「別理他,我想他以後不敢再碰我了。」
希望如此,闇已嚥下怒火。「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現在最重要的是我想回去見我奶奶。我姑丈,也就是方纔那隻豬……」佟伶也不想再對那種人客氣,「他告訴我奶奶病危,我想回去看她。」
「好,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帶入穿越時空,你要抱緊我。」
闇已拉起佟伶的雙手圈住自已的腰,右手扶住他的,轉眼消失在夜空裡。
***
「誰在那裡?」瞥見病房門口的人影,卻無力得知來者為誰,佟奶奶這次不幸被胡志書胡說猜中的發病了,還嚴重到奪去了她的視力及平日穩健的心跳。
蒼老虛弱的聲音傳入佟伶耳內,令他不禁珠淚奪眶。
「奶奶!」他撲到病床邊,握住羸弱消瘦的手。
「伶兒,伶兒,是你嗎?」
「是我,是我。」此時,祖孫倆哭成一團。
「奶奶,您上回發病怎麼不通知我?」佟伶伴隨著啜泣的聲音埋怨道。
「奶奶身子還硬朗得很呢!不小心昏倒而已,不礙事的。」不通知,是不想多讓他操心,卻又因想念而為了封信,以稍稍抒發思孫之情,但她不是沒寄出去嗎?
佟伶的性子,她不是不知道,一旦說了,他一定會回來看她,屆時,又要想盡辦法逃避那畜牲的魔爪,萬一被那畜牲查到了佟伶的落腳之處,佟伶連最後的棲身之所也會沒了。
她這回發病,不想拜託熟人避開家人的耳目,幫她找佟伶的,她好想見他,想不到在這之前,佟伶就來看她了,祖孫倆果然小有靈犀。
佟奶奶知道自已的身體狀況,但仍想安慰她最疼惜的長孫。
「伶兒,奶奶知道你在佟家過得並不快樂,我也不想留你在那個空有美麗外表的老厝。奶奶放你自由,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長大了,也懂事了,要知道自已照顧自已。」
佟奶奶深知從小便被迫提前學會獨立的佟伶,早有獨自謀生的能力,縱使半工半讀的生活十分清苦,也比待在佟家好。他之所以會獨力扛下老厝不離去,不外乎是為了她。
為了閃躲那不成材的禽獸,他耗盡心力,為了不讓她憂心,他不曾告訴過她,她好心疼啊!
「好好照顧自已,伶兒。」
能再見到伶兒,她很安慰。
撫著佟伶後腦勺的手滑落至蒼白的床單上,不再有任何動靜。
「奶奶、奶奶!伶兒在叫您啊!奶奶——」
「醫生、醫生!護士小姐!」
佟伶在醫院走廊大喊,仍喚不回已然失去的至親。
***
「小佟,剛剛老師說期末考的範圍從第六章到第十三章,中間跳過哪一章?」只顧著抄,漏聽一小段的黃娜娜,偏著頭問佟伶。
但見佟伶毫無響應,她搖了搖佟伶的手臂,始喚得他的注意。
「不好意思,妳剛才說什麼?我沒聽到。」
自從佟伶請了十天喪假回來後,一切都不對勁了,常魂不守舍,神遊四方。
因為一直發呆,佟伶被老闆請回家吃自已。
失去這位能吸引客人的工讀生,老闆固然不捨,但請個一直不動的人,也只是增添困擾。
老闆還很客氣地對佟伶說,等他有心想做時,隨時歡迎他再回去。
佟伶一下子失去了多年來生活的重心、努力不懈的對象,心中頓時缺了一角,不論做什麼都不起勁,連笑容也自他臉上隱去。
將一切看在眼底,最傷心的其實是闇已。
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是陪在他身旁,卻不能替他分擔。
靜靜地守護實在不符合他的個性,但他現在也只能這麼做。
短短的下課十分鐘,三名小女子將闇已拉到一旁,對著他叮嚀。
「小佟定是突然失去生活重心,才會一時無法適應,悶悶不樂,你要多擔待點。」黃雅惠說。
「我知道。」闇已明瞭她們的好意。
「要不要找個假日帶小佟出去走走、散散心?這應該是個好方法。」黃秀芬建議。
「我也這麼想,等考完試吧!」
「我叔叔在南部海濱有棟別墅,我們去那兒度假,好不好?」黃娜娜還沒考試就一直想著考完後要去哪裡玩。
「再說吧。」就算現在跟佟伶講,他也不見得會有興趣。
「我們這陣子最好別離開小佟的身邊。」黃雅惠面色凝重地說。
「為什麼?」小佟又不是小孩子,黃娜娜心想。
「我有不祥的預感。」
「不會吧!?妳該不會是說小佟他會想不開吧?」黃娜娜尖叫。
「別吵!我只是擔心他心不在焉的,容易出事。」她有時還真受不了好友高八度的尖叫聲。
「你跟他住在一起,要勞你多費點心思了。」黃秀芬對闇已說,她也是滿臉憂思。
「我知道。」真會如她們所擔憂的嗎?難道在佟伶心裡,他的地位如此微不足道嗎?
佟伶將他的心封閉起來,每天如機器般上學、放學、吃飯、睡覺。
看到將自已鎖在憂傷裡的他,有時闇已真想用力甩他幾已掌,看能不能喚回他的心。
他在他身邊,一直都在,難道他看不到,感受不到嗎?
上完課,連打工都沒了的佟伶,突然很想一個人獨處。他不是沒看到闇已他們關愛的眼神,但那樣的眼神,反倒提醒他,他是如此的脆弱,彷彿連自已都照顧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