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嗎?
她內心奸笑——怎麼能算是萍水相逢喔?他可是活生生血淋淋地從她的賭坊裡贏走了三百五十六兩七錢又十個銅錢,她不好好地「照顧照顧」他,怎麼對得起史藥錢一貫的門風喔?、「郝公子別客氣,這是應該的。」順便也趁這個機會好好地沿途敲詐他幾頓,讓他「人財兩失」。
夢淮歡喜得不得了,黑眸亮晶晶,充滿了感激。
盈盈一笑,優雅地道:「郝公子,我們數來堡有座美麗的牌樓,據說是漢代建築,四周翠柳環繞湖光動人,雖然是初秋,卻也別有一番景致,你可有興致去瞧瞧?」ˍ「漢代的牌樓?!」他大點其頭,「既是名勝古跡,自古至今必有騷人墨客在上頭留下不少珍貴的文寶,如果盈姑娘願意帶路的話,那就太好了。」
真好拐,他不知道的是,牌樓正因為是有名的古跡,所有四周的店家通通都是一些坑人不吐骨頭的,從賣古玉假古董到吃的喝的用的……全部都是專門敲外來客的高手。
這下子她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辦法「化險為夷」。
「公子這邊請。」
她原以為郝夢淮傻傻的,笨笨的,是一下子就被她的美色迷過來的,可是沒想到一登高上了漢代牌樓,他立刻就忘了她,欣喜若狂地去研究上頭留的題字或篆刻了。
「湖光映霞光,月色透朱窗,古今舊地游,共品漢家塘……」他讀著上頭飛舞的詩墨,嘖嘖稱讚, 「真是好詩,簡單拙樸,卻自有一股飄然詩氣。」
她跟在他後頭,看著他渾然不似裝出來的狂熱賞析模樣,突然……覺得心底有點怪怪的。
她還以為他是個賭技出神入化到鋒芒內斂的賭徒,要不就是個好運卻傻氣的鄉下土包子,可是這一瞬間,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名門書卷氣息,卻令她情不自禁深深震懾。
他的出身一定頗為不凡,若不是什麼書香大戶之子,就是知名官家子弟吧?
「……盈姑娘,你快來看,這裡還有一首好美的《點絳唇》……」他驚喜忘我地牽起了她的小手,將她拉近來,「……明月小樓,清泉引自銀河注,星子忘路,繁落人間住,荷塘香綻,十里輕風拂,夜成幕,幽簾輕卷,悄掩玉人步。」
盈盈識得不少字,但是大多都是些經商之道或是怎麼記賬,是無暇無空也無興研究些詩呀詞呀的東西,她半是尷尬半是窘然地瞪著那一闋詞。
每個字兒是都認得,可是拼起來的意境對她而言就有點難懂了。
剎那間,她有點汗顏,卻也忍不住佩服起他來了。
「這說的是什麼喔?」她不自禁問道,看他深深讚歎的模樣,突然也好想要弄懂喔。
他並沒有取笑她,反而是溫柔地別過頭來,輕聲地為她解釋著:「這闕詞說的是這片美景像是引自天上銀河與繁星築成,而在這幽靜動人的夜裡,有一伊入來相會,輕輕地捲起簾兒,就是要幫忙掩住羞澀的玉人前來幽會的腳步聲。」
她恍然大悟,意境果然很美,只是……
「如果是相會,為什麼要怕人家知道,還要掩住腳步聲?」她精細的腦袋正經八百地指出,「而且捲簾的聲音就可以遮住腳步聲嗎?一個人半夜走路來相會,要是四邊有人,早就給人看見了,光是掩住腳步聲有什麼用喔?我瞧這個作詞人要不是呆呆的,就是自以為可以掩耳盜鈴!
他一怔,驀然笑了起來。
她話一出口,這才發現自己這個半點兒也不懂得詩詞的人,也跟著人家做什麼詩評……而且他在笑,肯定是她說錯了,而且還錯得好離譜。
唉呀呀!
她的臉瞬間漲紅了。
「咳。」她慚愧地低下頭,暗咒起來。
逞什麼能嘛,自曝其短,這下子給人看笑話了。
夢淮笑瞇瞇,溫柔地看著她,「真是說得太好了。
「咦?」她猛然抬頭,驚奇地望著他。
「是真的。」他安慰著她,認真地道,「你說的沒錯,這個詞人有點傻氣,以為拉了簾就能掩住腳步聲,這確實不太可能的。
他昧著良心把意境這種東西先拋到一邊,畢竟站在務實的立場上,盈盈的考語是很有根據的。
盈盈眨了眨眼,驚訝地望著他,「是真的嗎?我這麼說不會很蠢?
「怎麼會喔?」他笑了起來,笑容性感又天真。
她突然被這個揉合男人與男孩的稚氣笑靨給迷住了……癡癡地望著他,半天……腦袋怎麼也回不過神來。
只是自心底有意識地、漸漸地泛起了一絲絲甜甜 的、感動的滋味來。
她一向精明堅強、善於算計,人人都當她是刀槍 不人的女諸葛,從來沒有人知道她也會有柔弱不安的 一面,也從來沒有人這麼溫柔包容地撫慰著她……
她明明出糗了,可是他卻這麼一本正經地替她掩 飾掉,讓她的自尊心毫髮無傷。
剎那間,盈盈手足無措了,被這樣陌生卻美好到驚人的感覺深深包圍著……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盈姑娘,你還好嗎?我說錯了什麼嗎?」夢淮不知道她此刻心底的震撼,還以為是自己說錯話了,略帶驚惶地輕問。
「沒……沒有。」她急急轉過身去,眼兒急忙眺望美麗的湖面和殘綠的荷葉,就是不敢迎視他的眸光。
她的胸口怎麼怦怦聲不絕?天哪,一顆心怎麼像是要打小嘴裡蹦出來似的,她趕忙壓住了喉間,吞了口口水。
「盈姑娘,對不起,我一定是說錯了什麼?」他緊緊跟來,站在欄杆畔輕輕地叫喚著她,滿臉歉意, 「你別生我的氣好嗎?」
她被他靠近的男子氣息撩撥得心跳更狂更急,結結巴巴地左移了一步,「呃,我真的沒事,只是……只是一時哮喘發作,沒什麼的。」
「哮喘?」他驚呼,著急焦慮地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就要往樓下跑,「哮喘發作可是不得了的,我現在就帶你去看大夫……啊,不對,不能讓你用跑的,免得再刺激了病情……來,抓緊我!」
他想也未想,一把攔腰將她抱了起來,長腿飛快地往階梯奔去。
盈盈驚喘一聲,本能地緊緊抱住了他的頸項免得摔下去……整個人兒偎在他溫暖堅實的臂彎裡,在他狂奔之下連稍鬆也不敢鬆開一些些。
他……把自己抱得好緊!
盈盈瞪著他佈滿焦急之情的英俊臉龐,肌膚隔著布料,在不時磨擦下,敏感地感覺到了陣陣的溫熱和勾魂動人……她的臉頰驚人地滾燙了起來,心坎兒裡的那顆心跳得更急更亂更不知所措了。
只是……她的小手竟環得他更緊更緊……
她拚命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跑得太快,她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摔下去。
穿越游賞風景的人群,他用自己的肩膀和身體撞開無數人潮,保護著她不受一絲絲的碰撞,就是心急著要帶她去找大夫。
她緊攬著他的頸子,偎在他懷裡,驚愕又感動地看著他額上沁出了顆顆熱汗來,卻依舊凜然不退、堅定向前的神情……
已經有人在罵他是急驚風、莽撞、沒長眼亂擠亂撞……可是他沿路拚命道歉,卻一點兒也沒有緩下腳步來。
還不忘安慰她——
「盈姑娘你等著,馬上就到大夫那兒了,你別害怕,千萬別害怕。
她癡了,剎那間完完全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從來、從來沒有人這樣待過她!
好像怕她融化了,吹壞了……
直到他團團轉在大街上四處問人家醫館在哪兒,她才緩緩清醒過來。
「郝公子……」她的臉好紅好紅,小小聲地道: 「你先把我放下來吧!」
數來堡認識她的人很多,萬一要給熟人瞧見了,怪不好意思的,到時候怎麼解釋喔?「
他急急地俯視著她,「不行,不可以放下來,你 正在生病……」
「我沒病。」她又想笑,又感動。
「不,哮喘聽起來雖然不是很嚴重的病,可是一 個不留神是很危險的!.」他大大搖頭,堅持地道, 「我以前有個姨媽也犯這種病,每次都好危急,如果不是我們郝家莊有個郝神醫,她老人家的性命就不保了……」
「可是我……」她啼笑皆非,只是事到如今要怎麼跟他坦白,那只是自己剛才一時情急下亂編的借口?
☆☆☆☆☆☆☆☆☆☆ ☆☆☆☆☆☆☆☆☆☆
「盈姑娘,如果你是考慮醫藥費的問題,你請放心,我身上有很多很多銀子,足夠看病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揉著鬢角,突然覺得有點頭痛,「只是……我現在已經好了,你瞧,不喘了。」
他怔了怔,果真停下腳步,側起耳朵仔細傾聽研究起來。
「真的……不喘了。」他歡天喜地,滿臉慶幸。
笨蛋,本來從頭到尾就沒有喘過!
她瞪著他,又好氣又好笑,「現在可以把我放下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