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轡剛難得的笑了,「這是你答應讓我陪你選花苗的原因嗎?」
央樨頓了頓,素淨的臉上泛著甜甜的笑,「一半啦。」
「其實,我在美國的生活很平凡。」
「嗯。」
「我家是三代移民,我打小都在加州唸書,其實比起台灣,加州比較像我的故鄉。」他一面開著車,一面滿足她的疑問,「爺爺以前是國文老師,所以比起那些只說台語的ABC來說,我們更像中國人,說中文,也念成語。爺爺奶奶生了一個兒子、六個女兒,我父親只生我跟妹妹。」
她笑了起來,「單傳的壓力很大吧?」
「老實說,我大學畢業後,姑姑們就常常催促我參加中國同鄉會的聚會,中國同鄉會什麼都少,就是喜歡幫人作媒的人特別多,我的最高紀錄是一個飯局內認識七個女生。」
「七個。」她的表情有點微妙,「都不喜歡?」
「不是我欣賞的類型。」
「那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
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啊?
他喜歡大方、聰明、工作能力很好,但是沒有氣焰的女生。
活潑,但不粗魯。
可愛,但不嬌弱。
能獨立自主,但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
以前,他沒想過這個問題,是真正認識她之後,他內心喜歡女孩的類型才漸漸有一個形象出來。
並不是他的預想,而是她的樣子。
不只是美麗的五官,包括她的言語、她的反應、她的生活態度。
完完整整的,她的樣子。
第五章
樓轡剛的住處多了一張照片,央樨E給他的。
照片中的他們站在與她差不多高的花海前,鏡頭上的他並沒有太多表情,反倒是她,生動可人。
那天,他們到了花卉農場,農場老夫婦一看到央樨,立刻上前熱情招呼,「央樨,你來啦。」
「又要來麻煩你們了。」
「不會、不會。」老太太笑咪咪的,很開心的模樣,「我們平常也沒跟什麼人說話,有人來我們才高興。」
雙方儼然十分熟悉。
後來樓轡剛才知道,原來星星花坊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跟這座花卉農場有生意上的往來,身為花店的女兒,央樨更從七、八歲起就由父親載著一起來挑花、看花、批花,選花苗是例行公事,因此她每個月都會過來兩趟。
央樨跟老先生去選花苗的時候,樓轡剛跟老太太在庭院喝著花茶。
老太太跟他說:「央樨想幫沈老爹分擔一些工作吧,沒有媽媽,央柰又是那樣,看她也實在很累。」
又是那樣?
他問了老太太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老太太年紀大了,顛顛倒倒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央柰很令家人傷腦筋,一下,又將話題轉向自己的兒子。老太太的兒子追過央樨,不過央樨不喜歡。
等央樨選完花苗,不過四點半多,農場的位置比較高,並不悶熱,反而有種山上才有的絲絲涼意。
「大功告成。」央樨看起來心情很好,「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們繞過玻璃屋,繞過了大片的玫瑰花園以及向日葵,再跳過滿天星與攀籐架,停在一排灌木旁,那上頭結著小小的白色花朵,香氣濃郁。
正想問她為什麼,卻見她從隨身手袋中掏出數位相機。
「你的手比較長,你來拍。」
樓轡剛的俊臉露出一絲莞爾,「你隨身攜帶相機?」
「嗯。」大眼中盛滿笑意,「方便嘛。」
「方便照相?」
他原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她卻給了他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方便保存一些想要留下的紀念。」
有點曖昧的一句話。
相對於他的心思動搖,她的模樣卻落落大方,「因為覺得太難得了,而且,我想確定一下你說不討厭我不是客氣話。」
坦白的答案讓他笑了,「你很介意?」
「是人都會介意吧。」俏臉上滿是笑容,「而且一旦這樣想了,後來發生的事情就好像在印證自己的想法似的,因為覺得你不喜歡我,所以可以找出一百個你不喜歡我的證據,現在我要留下的是我胡思亂想的紀念,你願意陪我來做這麼無聊的事情,證明是我想太多嗎?」
當天稍晚,這張照片就進了他的電子信箱。
信件名稱是「第一張合照」。
因為是沒有腳架的自拍,所以幾乎等於是特寫照片。他沒有太多的表情,但央樨的眉眼卻有種淡淡的甜味。
除了表情,當天身後的小白花也拍得一清二楚。
很香,他記得那個味道,是桂花。
樓轡剛用印表機將照片列印下來--當初選購電腦跟周邊設備的時候,還覺得買相片印表機有點浪費,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
「要印下來喔。」這是她信上的第一句話。
由於住處不會有人來,因此他很放心的將照片用磁鐵直接貼在白板上,剛開始還有點不習慣,一天過去,他漸漸覺得那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三天後,那張照片的存在已經變得非常自然。
「這張照片現在在我的牆上。」笑臉一個。
除了照片,還有一個奇怪的變化,他們似乎變成網友了。
如果從去花卉農場的前一天開始算,已經快半個月了吧。
他習慣在十一點左右上線,而她也總在差不多的時間送訊息過來,舉凡工作上的進度,補習界的流言、新聞,或者是當天的心情,什麼都說,兩人大概會聊上一個小時,然後她會因為妹妹要用電腦而下線。
今天,牆上時鐘指著十二點三十分,但是還沒收到她的訊息。
樓轡剛突然間懂得有了慣性之後的可怕了。
想打電話給她,但又覺得可笑,一天不上線也不代表什麼,何況,他們之間什麼也不是啊。
只是會在線上聊天的兩個人。
白天,他們還是同事,但沒人知道他們天天上線碰面。
也許,她只不過是有事,或者,今天比較累,也或者……
考慮了一下,他終於還是放下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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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師,早。」助理C笑咪咪的打招呼。
「早安。」
專屬教師休息區裡有一張她專用的桌子,大小就跟一般的辦公桌差不多,王照彬把這裡全部弄成一個人高的小隔間,勉強來說,算是有隱私性。
央樨將公事包一放,整個人頹然倒在桌子上。
她昨天等到半夜三點,樓轡剛居然連一通簡訊都沒有傳給她,這讓她不得不懷疑他是同性戀的可能性有多高了。
難不成上帝知道這一切只是她的劣根性發作,所以讓他對她的百般示好不予理睬?
沒錯,剛開始的確是因他愛理不理的態度引起她的不滿,進而想讓他好看,但是經過這半個月的來往,她發現他的態度不是針對她,而是,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沒遇過這樣的人耶,白天見面永遠還是點點頭,非得等到隔著一條電話線才能無話不談。
她把他當好朋友了,但是,他們的認知好像不太一樣。
可惡啊……
央樨恨恨的從包包中抽出昨天改好的英文翻譯考卷,依照班次放在方均浩、梁喜文的桌子上,然後,另外一個班導劉依華也來了。
「嘩!央樨,你被倒會啊,臉色這麼難看?」
「會嗎?」
「你自己去洗手間照鏡子啊。」
她深呼吸,微笑,「這樣呢?」
「勉強可以看。」劉依華端詳著她的臉,「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嗯。」其實是心裡不舒服。
某個ㄍㄧㄥ到不行的男人害她心裡不舒服。
他們連續聊了半個月耶,連續喔,沒有一天間斷,她突然失蹤,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央樨因開的是隱形型態,可以光明正大探看他是否在線上。
樓轡剛在她不支倒下之前,他都在。
她一面跟大學同學聊天,一面觀察,他的狀態始終是「我有空」。有空?有空不會發個簡訊給她,問她怎麼沒上線啊?
然後比起他,她更討厭的是自己的坐立難安。
他……不在乎她嗎?
雖然說剛開始的動機不純良,不過,跟他聊天的確也滿愉快的,線上的他可愛多了。央樨有打算等存夠錢要去美國讀書,多年來屬意的城市就是舊金山,他是土生上長的加州人,不但給了她很實際的資料,也給了她很多意見。
央柰說她每次用電腦就微微笑。
她看不見自己的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笑,但有一點她可以確定的是,她還滿期待每晚的十一點約會。
她總是只上線一個小時。
剛開始,是為了預防沒話說先抓時間遁逃,到後來反而好幾次都聊到有點欲罷不能,害她萬分痛苦的登出,因為「我妹十二點要用電腦」這句話是她自己說的,她不能自摑嘴巴。
央樨帶著自己的杯子與花茶葉到了茶水間。
差二十分八點,七月的太陽亮透透,她的心情灰撲撲。
第一次發現玫瑰花茶沒有那麼香。
她捧著茶杯,輕輕的啜著那杯透明微紅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