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僻靜的一角,紫蘇嗑著瓜子,大歎,「公子啊,我真是不敢想像,妳成了親以後要怎麼過日子啊?」
「大概就歸於平淡了吧?」白玉瓏淡然。
「妳忍得住嗎?表少爺可比老爺還嚴、還囉唆耶!」
「不能這麼說。」白玉瓏戳了下丫頭的腦袋,「表哥每天在府裡的時間長,讀的書雖不少,見過的人卻不怎麼多,相對的就少了些閱歷,眼界不能同我爹比。尤其那些聖賢書大多鄙視女人,認為女人只能讓男人豢養在家,出了家門便一無是處,所以他才總對我在家待不住的行徑難以釋懷。」
「可就算書念得再多,表少爺還是對生意的事一竅不通,要是往後連妳都不能出面理事,那咱們白府的家業怎麼撐下去啊?」哼,原來書讀多了,人就容易拿喬,會的不見得多,用正氣凜然的嘴臉碎碎念的機會倒是不少。
「所以囉,妳沒見我硬是拖著不完婚嗎?」白玉瓏真是無奈到了極點,手支嫩臉望向別處,低低一喟。
表哥活像是尊兩隻腳的木頭書櫥,一身書香氣固然優雅宜人,相處起來卻稍嫌生硬,然而……也只能習慣他了。畢竟他倆不僅已經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未來的幾十年,他們還要繼續同處一屋……
想留她在家,表哥並沒有不對,因為他是個男人。普天之下,凡男人者,哪個不想把自己的女人鎖在自家地盤上,以宣示所有權?
「哼。」對於男人,她只想贈予一詞莫可奈何的嗤笑。
不經意地,目光掃到一桌正忙著閒嗑牙的男人,東南西北四邊各一,個個手舞足蹈地,看來說得是快樂似神仙。
白玉瓏好奇地豎起耳朵,想聽聽究竟有什麼逗趣的新鮮事。
「欸,煙翠坊的綠柔姑娘你們會過沒有?她服侍的功夫真是堪稱一流!我每次去,都讓她弄得酥筋軟骨……」北邊那個面泛紅光,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嘿嘿,那算什麼?要說銷魂,哪有人能跟飛花樓的如意姑娘比?甭說她那水蛇腰,不消三兩下就能把男人的魂都搖掉,她的纖纖玉手、小小檀口,更能讓最不濟的男人在最短時間內雄風重振,威猛難擋哪!」東邊那個則是一臉色迷迷,口水都快澗滿茶杯。
哇!原來是在談女人。
也對啦,男人鬼混在一塊兒,大抵沒比酒色財氣更能讓他們快活的了。而且從這四人的衣著打扮來看,家境皆屬中上,恰好應了「飽暖思淫慾」這句金玉名言。
南邊的不甘示弱,「你們說的那兩個我都找過,也沒什麼。再怎麼說,她們都比不過『雅集小築』的新花魁──楚憐姑娘!」
「雅集小築?」東邊的滿臉疑惑,「雅集小築我去過,裡面根本沒一個像樣的姑娘不是?」
「風水輪流轉呀!你當鴇兒一輩子都買不到個爽眼的貨色嗎?」堵住友人的口,南邊的男人開始描繪起他提及的絕色花娘。
「說到那楚憐姑娘,真是人如其名的楚楚可憐,而且美若天仙,只要見過她的,沒有一個不驚為天人!她的臉蛋,細嫩得可說是吹彈得破,粉白似雪,卻又淡透一抹桃紅,朱唇皓齒,眼睛迷魂,一雙齊備香、軟、彎、尖、弓、巧、稱七要件的小腳更是美極……」
「喂喂,講重點!」北方的那個耐不住,匆匆打斷他,邪笑著問:「到底她『那種』功夫怎樣啊?」
真是急色鬼!白玉瓏在心底暗罵。
「你這他媽的人面獸心,休想給我沾染楚憐姑娘一根指頭!」沒想到南邊的男人竟也翻臉大喝,教損友們愣了一下,面面相覷。
「怎麼了,你突然發什麼顱啊?」
「楚憐姑娘在我心中,就像天女一樣高貴!再說她可還是個純潔的清倌兒,不許你們這些衣冠禽獸對她有丁點不敬的妄想!」左右亂吠一陣後,他隨即恢復了陶醉的神情,「楚憐姑娘堪稱是上天賜給咱們男人去憂解悶的仙丹妙藥,不管心裡頭有什麼疑難雜症,只消跟她說一說話、幾杯小酒下肚,馬上全部煙消雲散、忘個精光……一想起她那弱不禁風、我見猶憐的模樣,哦!我的心都跟著痛了……」他捧心哀痛,擺出一副癡情種子的蠢相。
「哼!你那算什麼?要不是我先識得楚憐姑娘,引薦你去,哪有你小子的份?要說起我對楚憐姑娘的心意,那可是誰也比不上!」西邊那個沉靜至今,總算開了尊口。將手上的香茗牛飲入喉,他故作憂鬱狀歎了一聲,然後笑得像個呆子,抬頭對空氣表白,「啊!我想我是愛上妳了,請妳接受我的心意吧!楚憐姑娘……」
同桌的另外兩人互覷一眼。
「這真怪了,咱們哥兒幾個在花粉堆裡滾了這麼些年,什麼花色沒見過?可瞧瞧你們,一個像是著了魔,一個好似中了邪,這楚憐姑娘本領當真那麼大,竟然能讓你們倆瘋魔成這樣?看來不去會會她,反倒顯得我們兩個沒見識了。」
「怎麼,你們想去嗎?」捧著胸口裝心疼的癡情種子登時亮了眼,「可千萬別忘了我們兩個,大家一起去,有個伴嘛!」
「那就是說,今天又不回家吃晚飯啦?」一個眨眨眼。
「可不是!」
隨後四人同聲狎笑,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鬼扯淡的鬼扯淡,自得其樂。
幾步之外的白玉瓏在偷瞄加竊聽下,意外得知,原來在她為金軒困惑不已的這短短時間內,風塵界又冒出了一張勾魂的新面孔,引起她的興趣。
雅集小築的楚憐……雅集小築……楚憐……
才在心中反覆念著,一旁的紫蘇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游來她耳邊,低問一句:「公子,今晚是不是就直接住『雅集小築』去了?」
白玉瓏收回一雙晶玉似的眸子,很慢、很慢地轉向紫蘇,瞅了半晌,唇邊浮起一抹丫頭能夠意會的笑,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低頭啜了口已然轉涼的茶。
看來,她今晚不會無聊了……
★※★※★※
身為男人,真是一樁得天獨厚的好事,上輩子燒了好香。
男人,天生身強體壯,力氣比女人大上許多,沒有什麼「一個月一次」的衰弱困擾,可以隨與地大聲笑、大步走,不受禮儀規範約束,自由自在。
男人,無須遵守三從四德,卻可盡情一口子受三妻四妾,家裡的玩不夠,外頭還有專門為他們而設的玩樂地方──酒樓妓院。
「雅集小築」的花廳裡,白玉瓏含著淺笑,飲下花娘敬給她的一杯薄酒,顧盼四周,感受著燦若白晝的花燈下,專屬男人所有的靡爛歡樂,心中第無數次為自己的非男兒身怨慨。
雖然時常臭罵那些砸銀子玩女人的雄性動物,可說實在的,如果她也能是個男人,一個多金又俊美的男人,恐怕地也跳脫不了誘惑,同樣會在這馨馥溫軟的女人香裡迷醉吧?
相較於酒樓裡男人的意氣風發,這兒的女子就可憐多了。
她們大多身世可悲,淪落至此,賣笑、賣身,身份低下,用嬌媚的笑臉對每個花錢的大爺卑躬屈膝,笑罵由人,且泰半晚景淒涼……
然而縱使如此,風塵中仍有奇葩。
她們艷冠群芳,智慧過人,手腕高明,有膽識、知進退,甚至胸懷俠情與仁義之心,教人欽佩!
此類美麗與智慧兼具的女子,即使墜入煙花之地,也抹滅不了身上耀眼的光芒,進而成為各樓各院的頭牌人物──即為人稱的花魁。
白玉瓏欣賞她們,也喜歡結識她們,因為這些女子和她過去所結交的那些小鼻子小眼睛的閨秀千金,迥然不同。
基於這個原因,見楚憐,便是她今晚來「雅集小築」的目的。
座無虛席的花廳裡,每一個淺斟淡酌的男人,亦無一不是為此而來。大家都在等,等時辰到了,楚憐姑娘將出現在樓台上,點選今晚有幸入幕的嘉賓。
客人由她自個兒挑,是她早定下的規矩。
揮開折扇,輕風送檀香,白玉瓏有十足自信,以她「白龍公子」的玉樹臨風之姿、再世潘安之貌,今晚楚憐把酒言歡的對象,除了她之外,絕無旁人!
環望此際有些擁擠的花廳,她也認出不少熟識的富貴人士。他們有的財富驚人,有的權勢煩赫,卻也乖乖跟著眼巴巴地等,指望自己能受到垂青,雀屏中選。
她不禁訝歎,是怎樣絕倫的聰巧、怎樣超群的手法,讓一個守身如玉的清倌兒尚能「攻心為上」,把男人迷得暈頭轉向,心悅誠服拜倒在石榴裙下?
「楚憐姑娘出來啦──」鴇兒尖細的高呼,使原本人聲揚沸的花廳頃刻間靜默下來,紛紛往紗幔輕飄的樓台上看去。
一片熱切的目光中,止住清歌曼舞的歌伶舞伎們迅速退開,一名模樣甚為姣美的侍婢領著一乘精緻華美的坐椅小轎,由兩個壯漢一前一後地扛上樓台,正對眾人,平穩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