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嗡嗡作響的她壓根不知道身邊人在說什麼,只是狂點頭。
張老闆樂不可支,拍手大笑,「哈哈哈……白世侄真是少有的同道中人啊!這世間知己難得,識貨的人不多,我先是得慶暖老弟一個,現在又得白世侄一個,實在好極!」
「這麼說來,小瓏希望更進一步的合作,老哥是答應囉?」慶暖再敲邊鼓。
「成!當然成!」張老闆爽快拍案定奪,「再加三百石不是問題,明天就把合約拿來簽訖吧!來,為我們的新合作關係乾一杯!」
大大杯的火熱烈酒連三灌下後,白玉瓏已徹底體驗何謂「水深火熱」。太陽穴嚴重脹痛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告辭離開,搖搖晃晃的身體偎靠著依舊老神在在的慶暖,一起上車回客棧。
真不甘心!為什麼同樣吃了不少該死毒辣青椒絲的他,居然還能一直談笑風生、神色自若?
受不住車子的顛晃,她半路淒慘地嘔了一回,喉嚨辣極痛極。
「妳沒有聽話服用我給妳的藥丸子,對不對?」拍撫著她的背,男子露出少有的憂慮神情,急急從背心暗袋掏出另一顆,塞進了她嘴裡。「這藥丸可保護腸胃,而且真有暫時麻痺口唇之效,能讓妳在吃那堆辣椒時不至於被辣暈頭。吩咐了妳卻不聽,瞧,這會兒把自己弄成了什麼模樣?」少有的囉唆,只因為關心她。
什麼!原來這藥丸有這等神效?「你……不早說……」被辣得麻木遲鈍的嘴巴,話也說得咕儂不清。 他一歎,「張老闆那種辣死人的嗜好,沒嘗過的人很難相信,我若告訴妳那藥丸是麻舌頭用的,妳會服嗎?」
白玉瓏無力地搖搖頭,她確實不會。他真瞭解她。
難過,是現在唯一的感覺。她渾身都悶脹,頭也暈得難受,只想把五臟六肺全吐個精光,好讓體內清淨清淨,整個人都快沒氣兒了……
腦袋渾沌之時,身邊男人的手不知何時伸上了她前襟,快速地解開層層衣扣。她一驚,來不及阻止,最後一道裹胸布已被鬆開,她赫然驚紅了臉,氣憤至極。
「你……」
「放心,我只是要讓妳透口氣,不會占妳便宜的。」說著,他又幫她扣回衣扣遮掩春光,然後像抱嬰兒似的將她貼擁入懷,輕拍她的背。「好點沒有?我知道妳堅強,也知道妳勇敢,不過,偶爾也可以稍微假裝軟弱,讓自己好好休息,依靠一下別人呀,是不?」
輕柔的喃語,讓白玉瓏軟化了抗爭動作,轉而靜心體會此刻甚為美好的感受。
胸口不再緊束後,的確是舒暢多了,加上剛剛嚥下的藥丸發生作用,亂七八糟的頭痛、口舌辣痛、耳邊雜音也漸漸消退。
剩下的,只有馬車達達的前進聲,來自他心口的溫暖心律,和背上溫柔舒適的手掌拍撫。宛似他豢養的乖巧寵物般,她溫馴又安心地,在他懷裡慢慢攏上了眼簾。 心,因此又下陷了一點。都是他害的……
★※★※★※
翌日,一覺醒來,神清氣爽。
一番梳洗後,白玉瓏瞅著鏡中人兒,一名翩翩佳公子英氣昂揚……她側了側頭,有點不滿意這樣的自己。
第一次,她不再那麼想扮男裝了,相反的,她希望能回復原有的女兒身,用那嬌嬌柔柔的模樣,讓他寵著、讓他支撐著,什麼也不要煩心。一直以來,她總是扮演著剛強的角色,忘了自己也有想撒嬌、想軟弱、想依賴的時候;而今喚醒她的,不是別人,也不是表哥,而是……昨晚把她抱回床上安眠的他。
如果她最後選擇了他,表哥該怎麼辦?一定會很痛苦吧?
可……就算她隱下內心最真的渴望,將就著嫁給表哥,兩人又會有什麼幸福可言?她不愛表哥,更討厭他的約束,倘若非要過那種被囚禁、不能飛翔的生活,她必定很快就委靡死去。
現在她是真的看清自己和表哥之間不可能的未來了。不為慶暖,不為情愛,只為了無法忍受的束縛感。
她只選自己想要的生活。
叩門聲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紫蘇前去開了門。
是翠玦。
「四爺要我來跟公子說一聲,張老闆已經到了,請您到四爺那兒去,同張老闆談定契約。」
「知道了,謝謝。」白玉瓏輕笑頷首。
傳過話後,翠玦卻未退出,反又往前一步,「白少爺,可否……先借一步說話?」
「行。」她也不扭捏,轉頭派任務給丫頭。「紫蘇,妳去幫我差人把這封信送回揚州。」
「是。」紫蘇接過信,好奇地小覷一下。「公子,妳寄信給表少爺啊?」
好難得哦!從未有過的希奇事耶!
「少管閒事。提點一下送的人,這封信很重要,一定要送達收信人手中。」
「喔!」一溜煙地,紫蘇不見了蹤影。
眨眼,房裡只留兩人。
「白少爺……不,還是稱您自小姐更妥貼些,也較合適接下來要說的事。」
白玉瓏劍眉略顰,「到底什麼事?」不知為何,她老覺得這個侍婢對她懷有敵意。只要有此人在旁,她就常有被瞪的感覺。
「我只是想提醒白小姐一聲,雖然四爺待您好,可那並不代表什麼,因為四爺待誰都是那樣好。千萬別以為自己對四爺有什麼特別,就這麼陷住了,否則,到頭還是一場空。」秀麗的臉龐,神情淡若。
白玉瓏一震,雙眸射出銳利鋒芒,全是無意被刺破心事的惱怒。
「妳什麼意思?」
翠玦卻淺笑,「這麼說,是為了白小姐好,沒旁的意思。我跟在四爺身邊近十年,看過太多為四爺迷亂了心神的女人,最後全都步上了心碎絕路。自小姐是聰明人,還有未婚夫等著您,翠玦不希望看見您把自己推入難以脫身的呢淖。」
「是嗎?」眉目一沉,白玉瓏微微冷笑,「對他該有什麼樣的心思,我自己明白就好,至於跟著他近十年時間卻仍拿不住他的心的妳,根本沒有資格在這兒因為嫉妒而對我胡亂下馬威。失陪了!」抄起桌上的檀香折扇,她抬高傲然的下領,冷眼與翠玦擦身而過。
房中,徒遺一抹面色蒼白的纖細單影。
苦澀的笑,伴著淚水同時溢過翠玦的唇畔。
白玉瓏果然不簡單,不似其它人……總以為四爺將她搋在身邊多年,就該是懷有什麼特別感情,卻不知道,是她不願走開。
當年十五歲的她,被賣入勾欄院,被迫賣身的那晚,遇見了二十二歲的他。他要了她,然後贖了她,她從此自願留在他身旁。
這些年來,她為他做盡一切,關照他所有生活瑣事,只換得他的感謝,再沒有別的。他知道她的感情,而答覆,就如為她所取的名──翠玦。
玦,是缺了一段的環。
初時她以為,那是代表他倆之間只差一步,就有可能成為圓滿的「環」;可很多年後她才真正理解:玦,絕也。不圓滿的那一段,永遠也不可能補平。
他永遠都不可能給她愛。
她一直不以為意,只當他今生都不會愛,不料當日玄武湖上一會後,白玉瓏不僅出現在他眼裡,還……還竄進了他心底。
惶恐、害怕,成了她最大的不安。四爺……那是她的四爺啊!如果有一天四爺眼裡、心裡完全存不下她,那麼她……要置身何處呢?
雙手掩面,她雙肩顫動,無聲低位……
第九章
訪過蕪湖的糧行後,行程也告一段落,該是打道回府的時候了。
按理說,要從水路發達的蕪湖回揚州,只要同樣經由水路,很快便會抵達目的地,節省時間,而且也能省去車馬惱人的顛。
明知如此,慶暖卻出乎意料地提議改走陸路。理由沒別的,只是捨不得太快和白玉瓏就此分開而已。一旦分離,日後就難再有這種朝夕相依的機會了,他還想多把握幾天。
從頭到尾,他都未將自己的心意吐露予白玉瓏知道。
這才明白,當事關自身幸福時,那種小心翼翼不敢隨意輕碰、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感覺,是多麼磨人;搞到最後,他這位一代情聖只能像個龜孫子似的縮著奉勸自己,保持現狀也不錯。否則要真說白了,空使兩造尷尬,朋友都難做,往後豈不是連一面都難見?
愛上一個人,縱使不能真的兩情相悅,光看上一眼也都覺得非常快樂,他不要弄到「相見不如不見」那麼糟的地步。
他的提議,白玉瓏欣然同意。也不為其它,一樣的心思罷了。
和慶暖在一起的感覺,截然不同於和表哥在一起的感覺。每每與表哥共處,她最後總會冒出想逃開的念頭;與慶暖一塊兒,卻只有愉快。
他們話語投契,彼此有共通的認知,曾幾何時,光是看著他,就已經有說不出的賞心悅目感;移不開的目光,教她只希望能一直在一起,日日,月月,乃至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