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德媛只能應允。荷姬力氣比她大,隨手就把她從座椅拉了起來,她壓根無從拒絕。
甫站起身,她又目眩了一瞬,剛要穩住腳步,不意猛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推出船邊!她出自本能反應,順手抓住了荷姬的衣袖不敢放手,憑著手上隨時可能破裂的錦緞,半懸在船外。
「你……你推我?」望著荷姬,她驚駭不已。
荷姬艷麗的臉上,掛了抹陰沉的笑。「沒錯,我送你一程。識相的,就自己放手!」
「不……快來人啊!」德媛慌忙求救。
光線不明的甲板上,很快出現了人影。「怎麼回事?」
「救命啊……」看清楚立在荷姬背後的人,德媛直覺救星到來。「鈺!荷姬想害我,你快救我上去……你這是幹什麼?!」愕瞠的雙眸中,映現了自己的丈夫竟伸出手來,要扳開她抓在荷姬袖上的小手!
「鈺?」她不敢相信,雙手抓得死緊。
「這邊離京城有千里遠,把你帶來,你還當真以為我是想要重修舊好嗎?別傻了!」男人面露鄙色,扭曲了原本俊好的容貌。「像你這種帶不上檯面的夫人,養在家裡我都嫌浪費米糧,更何況每個月還得花大筆銀兩買藥、請大夫來幫你這個要死不活的藥罐子續命!早死晚死一樣是死,你就認命一點,我可不想被你拖垮!」
「你……」他討厭她,大可以休了她、趕她出貝勒府,為什麼偏要殺她?
像是察覺她絞亂髒俯的疑問,鈺冷冷笑云:「為了你,怡沁郡王府每個月都會送來一筆錢,貼補你的藥錢和診金。我若是和你斷絕夫妻情分,就等於損失了一筆財富。然而要是你自己厭世自盡,那麼怡沁郡王就剩下我這個半子了,他不會捨得讓我鬧窮的。」否則,誰知道哪天這女人忍不住,跑回娘家去哭訴他的不是,讓他努力在郡王夫婦面前假裝的模範丈夫樣露了餡,白白丟失這筆收入呢?
言罷,他從靴子抽出一柄寒光凜凜的匕首,狠逼她至絕路。
「放手!你應該不會希望黃泉路上,自己連雙可以收冥銀的手部沒有吧?」
「你……」眼看他毫不容情地把鋒利的匕偎向脆弱的手腕,德媛只能無奈鬆手,撲通一聲落入深不見底的河央。
「唔……咕嚕……」
河水冰凍刺骨,全身脈搏瞬間收縮,教她幾乎承受不住。平靜的河面下,潮水不止息地流走,轟轟的水流朝不會泅水的她襲來,承受著窒息的痛苦,胸口好悶,忽起忽落的痛苦掙扎中,她陡然瞥見船上那一男一女得意的笑容。
她忽然妒恨!恨這對狗男女,更恨透那個欺騙了她信任的男人!
鈺……我恨……我恨你!如果今生不會再見這張臉,但願來生也不要再看見你──
第九章
沒有那張容顏,便沒有過往,是德媛自己對心門烙下的鎖。
和荷姬一塊兒得逞了計謀後,鈺立時令船夫掌舵,揚長而去,船上隨行的貼侍們懂得三緘其口的重要性,對外不漏半點風聲。其後他帶著荷姬在江南各地好生遊玩,直到厚厚的阮囊終至羞澀,才總算盡興,動身回京。
一回抵貝勒府,鈺馬上親身前往郡王府,在怡沁郡王夫婦面前聲淚俱下,捶胸頓足,說德媛在前往江南的旅程中,意外落水!而他在江南連續打撈三個多月仍無所獲,怕是凶多吉少,芳魂恨歸了。
郡王夫妻忽聞惡耗,恍若青天霹靂!
當下,郡王命人收拾細軟,連同福晉一起,扯著身為丈夫的鈺,火速從京城出發南下,一路上不停打探關於任何落水女子的消息。怡沁郡王堅持,非要見著屍體才算數,否則說什麼也不肯就這麼稟上宗人府,在女兒的名下添個「歿」字。
憂心忡忡、心急如焚,得到的訊息卻無一可用。算算鈺先前花去了三個多月,再加上他們此次南下所費的時間,眼看德媛渺渺於人海中,芳蹤日漸杳然,生死不明,將女兒視若掌上至寶的怡沁郡王每每思及,便不禁老淚縱橫,有了年紀的身體經不住氣血凝窒,心火交攻,終於在抵達南京時垮了下來,請來大夫診治卻遲遲未見成效,急壞了福晉。
據聞有皇朝親貴蒞臨,府衙恰在南京約兩江總督自然不敢怠慢,除了救令下屬動員幫助郡王零女外,也延聘更好的大夫來為郡王醫治。正好名聞遐邇的神醫「玉華陀」就駐足在不遠的秀水小城,總督有意聘請,然而神醫性情孤僻倔傲,恐難打動,福晉於是指派鈺貝勒這個女婿去央請神醫前來。鈺雖百般不願,也只得咕噥應承,然後擺起架子,浩浩蕩蕩前往求醫。
饒是他鈺貝勒的面子忒大,由他出馬,神醫果然點頭應允到南京為郡王治療。從秀水城至南京這段五、六日的路程上,他整副心思和一對眼睛,全擺在那朵清秀婉媚的粉色芙蓉身上,幾次想要藉機搭訕、一親芳澤,奈何她身邊總有尊高大昂偉的身軀保護著,教他近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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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是為六朝古都,諸多前朝曾在此定都,擎政布武、建宮立祠,故其景色不僅有江南的秀麗水色,亦有應屬華北的雄渾勁毅。前明太祖朱元璋曾立都在此,定名為南京,更將此地的發展水準又提高了一級,而今統治江蘇、江西、安徽三省的兩江總督府,即設置在此。
安坐在總督府的客房內,小女子低垂著一雙澄艷可媲西湖的美眸,默默翻閱著一頁頁前塵往事,但覺形如嚼蠟的前半生,毫無值得回味之處。來時路所歷經的憂傷滄桑,她不願再想起,因為落水那一剎,她已讓自己絕望死去。
也許是天意,她以「芸生」的身份獲得了重生,截然不同的人生,也由此開始編織。
可是,她終究不是真的死去。她不曾走過奈何橋,亦未飲下孟婆湯,忘不了今生,也不會有來世,她仍舊是……怡沁郡王府的格格,鈺貝勒的元配妻──德媛。
閉上眼睛,甩甩頭,她反問自己:那又如何?
能夠死裡逃生,且否極泰來地擁有一段完整愛戀,是上天給她機會,她可以選擇往後要用什麼身份、過什麼樣的人生!而她,斷不會讓自己再跌回記憶長廊裡,最陰暗的那一角去。
「芸生?」如晨鐘般悠揚的清悅音調旋入耳中,打斷了嬌人兒的沉思。
她抬眼一望,笑開了清麗的臉。「冥生哥哥。」
「想什麼,這麼出神?」俊昂的男子微笑著,把一盤白胖包子擱上几案,捏起一粒遞給她。「瞧你今兒個沒怎麼進午膳,吃一個,別把自己餓著了。這是我用茯苓、小筍丁、萵苣心作餡的包子,味道清淡,裡面的茯苓具壓制驚悸之功效,吃了不僅飽腹,還能吃心安喔!」
德媛甜笑著接過,熱騰騰的包子,捧在手裡,暖在心底。一瓣一瓣地秀氣捏食,她試探問道:「那個……郡王爺的病情如何了?」
「他的病不算嚴重。不過,治標容易,想治本,難。」杜冥生微微搖頭。
「為什麼?」她一詫,「你是神醫不是嗎?既然病情不嚴重,又怎會不能根治?」
「郡王的身體之所以有恙,大多是出自心病。」
「心病?」
「嗯,就是情緒太過動盪,而形成的自傷。」男子捉起一粒素包子,優雅剝食,一面解釋,「喜傷心、怒傷肝、悲傷肺、憂思傷脾、驚恐傷腎,是謂『五勞七傷』。情緒上不能平穩的人,便會傷及五臟,危及健康。郡王由于思女心切,對於任何有關女兒的消息都反應太過,時悲時喜,又常陷於憂思驚恐,身體自然負荷不住,百病叢生。他若不能棄絕憂患之心,仍日日為女兒傷懷,縱使我今天馬上治好他,又有何用?」
聞語,德媛心窩揪痛不已。
阿瑪……從小到大最疼愛她的阿瑪,竟為她憂勞成疾,她於心何忍?又豈能無動於衷?
察覺一層薄霧似的揪思滿佈她精緻的小臉,杜冥生輕執她的手,細聲安慰,「放心,至少他眼下不會有事,我會讓他迅速復原的。」他想,她定又是在為病弱的老人家難過了。
她微微頷首,微蕩著淚光的笑顏,有著百分之百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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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可覺得好些了?」怡沁福晉取過已經飲畢的湯藥盅,柔聲關心。
「好多了。」怡沁郡王難得一笑。「神醫就是神醫,到底跟那些不濟事的庸醫相比不得啊!服了這麼幾帖藥,我精神真是好上許多。」
「那就好,那就好。」福晉大為寬心。「這會兒媛兒出了事,已經是教人不知該怎麼辦了;要是連你也怎麼了,教我該如何是好……」她別過頭去,絲絹輕擦淚珠。
郡王歎氣,拍拍妻子的柔夷,「別哭,大夫才說了要咱們別太掛心的不是?」他轉望向窗外美麗的黃昏,才稍稍解頤的心情,又似夕陽緩緩沉了下去。「唉,可我就這麼一個女兒,要我怎麼不惦念呢?」眼看年齡和身體皆漸邁入遲暮,猶等不到孫輩來喚聲「外公」,甚至連女兒也失了蹤影,讓他怎能不愁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