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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吳淡如

  「我托人捎信給你!」我在馬車上大喊。

  「不用了,小祖宗,我不識字,我丈夫也不識字。」

  我識的字也有限,娘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從哥哥們的私塾老師那兒讀了兩年書,便跟一個婆婆學女紅。

  我可喜歡金陵。沒有北方大刺刺的風吹沙,只有楊柳夾岸。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我將一切織進了繡布裡,還有我的青春與寂寞,也成了繡布中的風景。

  十四歲那年的上元夜,是我一生最難忘的日子。

  我將自己繡的白色裌襖穿在身上,一大早便把頭髮梳成兩根油亮亮的辮子。

  那是第一次獲准看花燈。還是爹爹的特許。

  他在河上租了一艘畫艇。讓我們全家在畫艇上,沿著秦淮河畔看熱鬧,他說市集中人太多太雜,都是平常百姓的粗鄙氣味--爹爹世代在朝為官,眼中只有權貴。

  我們是漢人,當時再有才幹,要在朝廷討個一官半職也並不容易。因此爹爹總是兢兢業業,一臉嚴肅。

  小時候我問奶媽:「爹爹怎麼不來陪我玩?」奶媽就告訴我:「爹爹很忙,他得為皇上做事,做不好,滿門抄斬,連你的小命兒都沒有。」

  「我又沒有錯,人家怎麼可能要我的命?」

  「小祖宗,天下事不是都有道理可言的。你可記得阮荷珠家?」

  阮荷珠是爹爹朋友的女兒。五六歲時,她的奶媽常把她帶到我們家玩,後來便沒了消息。有幾次我吵著奶媽,要找阮荷珠,奶媽總說他們搬走了。

  其實不是。

  逼不得已時奶媽也會說真話:「她爹爹沒替皇上把事情辦好,給皇上砍了頭,真慘哪,阮荷珠現在已經不是千金小姐了,她一定在磨坊裡推磨,哪有你的命好?」

  *  *  *

  上元夜我沒上那條畫艇。

  轎子行到市集中時,人潮如蜂,把我們家的轎子隊伍衝散,我掀開  幕一角,看不見前頭的轎子,也看不見後面的,人潮繼續如潮水般湧來。

  我不覺得慌,反而覺得有趣。十歲後足不出戶的我,頭一次看到這麼多人。

  街上鑼鼓喧天,震耳欲聾,和寂靜的大院落相較,簡直是極樂世界。

  還有賣糖葫蘆的!一支一支紅澄澄的糖葫蘆,還冒著騰騰熱氣,比娘頭上價值連城的血瑪瑙釵子還好看。

  「停,停,」反正家裡沒人看見我,我就下去買一支吧!我身上懷有一錠銀子,是哥哥給我玩的。

  轎夫聽命停了下來。我提了裙角往人群中擠過去。在你來我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好溫暖!初春的寒氣全給人與人摩肩擦踵的熱氣趕得蕩然無存。

  好不容易擠到賣糖葫蘆的攤子。我向那肥胖的中年販子遞出一兩銀:「買糖葫蘆!」

  販子看了那錠銀傻了眼:「姑娘,我們做小買賣的可沒錢找你,你這不是跟我開玩笑嗎?」

  原來還有得找。

  沒錢找有什麼關係,糖葫蘆比那錠銀子叫我愛惜,我恨不得吃它十串二十串。

  「全部買好了。」

  「我的財神爺來了!」

  一支,兩支,三支……他讓我抱滿了糖葫蘆……紅衣的糖汁惹得我的白繡襖一片暈紅。

  「還有呢!我幫你再弄。」

  「不要了,不要了。」我趕緊轉身往回走,這時的我,看起來像是個賣糖葫蘆的小販。我如獲珍寶般的抱著,怕有人搶走。

  人潮像浪潮打來,我踮起腳尖,哇!遠近十里全是黑鴉鴉的人頭!然後我就幾乎沒有再踏上地面,彷彿坐在轎子上一般,不由自主的向前湧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斷與我擦身……我感到暈眩、無助,好想哭喊,但仍緊緊抱著我的糖葫蘆……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腳才觸到地面。

  在一處不知名的地方:狹窄破舊的巷弄之中,人潮依舊在巷口流動,像一條奔騰的河流。

  那河流阻斷了我的爹娘,我的秦淮畫艇,還有我的上元夜花燈。

  平常足不出戶的我,哪裡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一雙小腳,怕在這夜已走過比過去十四年還多的路。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了,我這個好命的王金鳳,只剩一把糖葫蘆。

  我跌坐地上,邊舔糖汁邊掉淚。

  「你在哭呀!你哭什麼哭,今天是上元夜呀!」有個男人擠進巷口來。他發現了我。

  我不曾和爹爹與哥哥以外的陌生男人說話。看見他,我一直考慮要不要依娘教我的方式低下頭,才像大家閨秀。

  他是個年輕人,約莫比我大兩三歲,穿著尋常的藍布衣服,身材瘦弱,褲管捲得老高,腳上一雙鞋也沒有。

  看起來是個粗人。奶媽管這種穿著的人叫窮光蛋,她曾經說,他們會窮得娶不起老婆。

  我沒有低頭,好奇的打量他,一時忘了掉眼淚。

  他伸手扶起我,我也忘了男女授受不親這件事。彷彿他就是我的親人。

  「不要哭,人這麼多,還怕糖葫蘆賣不完嗎?沒問題,看我的,我幫你賣個精光,你爹你娘就不會罵你!喂,給我--」

  他誤會我的意思了。但我還是把一大把糖葫蘆塞給他。他笑起來一口整齊的白牙真好看。

  「我叫張雁,是水磨坊賣豆腐的兒子,今天我把娘做的甜糕拿出來賣,沒多久就賣個精光!」他搖著口袋,當  當  ,「你看,全是錢!喂,你叫什麼名字。」

  「王金鳳。」我羞澀的說。第一次有陌生男子對我問姓名,也是唯一一次。

  「走吧!」他帶我從巷子另一頭繞出去,到了一處空地,揚著糖葫蘆大叫:「一文錢一個,一文錢一個!」

  果然有人抱了孩兒喜孜孜的買糖葫蘆。他把銅錢放在我掌心裡:「喂,你要收好,人多手雜,別給扒了。」

  遠處有盞盞燈火,在夜色中開出千百朵光花,我的眼給燈火迷住,也給他興致高昂的臉迷住。

  「別發呆,學我賣,將來你就會了!」

  他分給我兩支:「學我叫,一文錢一個!」

  「一--文--錢一個!」

  如果爹娘打此地經過,他們一定不認我是他們的女兒,但我從未如此開心過!

  「一文錢一個,大聲點!」他的聲音是江南腔,高昂處有轉折,轉折中有餘韻,可比爹的樂師拉的琴好聽。

  「一文錢一個!」

  我們邊走邊笑,不久,只剩一隻糖葫蘆。

  「這支我們一人分一半吧!」我飢腸轆轆--一把糖葫蘆全給他賣掉了,我只舔到些許糖汁。

  他一口,我一口,在上元夜我們分吃了一支糖葫蘆,他才看見我的白繡襖:「哇,你穿得這樣做什麼?做生意穿粗布衣服就可以,否則生意沒做成,人就給搶了,這種節慶日子,壞人特多。」

  人潮在午夜散去,我還沒想要回家。如果這個上元夜沒完沒了多好!我忘了爹也忘了娘,只懂得看他癡癡笑。

  「王金鳳,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我呆了一下:「不知道。」

  「天哪,你住哪裡不知道?」

  「我住在王家。」我說,「我搞不清地方,只知道我的父親叫王瑞。」

  「姓王的有好幾百家……你說什麼?你爹叫王端,那不是和轉運使同名?」

  這時已有人叫我:「小姐,小姐……」是媽媽的隨身丫頭,後頭跟著四個灰頭土臉的轎夫。

  「小姐,你還好吧?」丫頭打量張雁:「你沒對我們家小姐怎樣吧?」

  「別誤會,是他幫我的。」我說。

  張雁在一旁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那就好,我們走!你爹和你娘差點剝了他們的皮!」丫頭指指轎夫,「上轎吧!」她拉了我就走。

  「等等……」我急忙轉頭對張雁說話:「你的錢!」我把銅錢從口袋中掏出來。

  「不,那是你的,我只是幫忙而已--」他想不出這事的因由--賣糖葫蘆的女孩為何坐轎子。

  一推一卻,銅錢散了滿地……

  叮咚叮咚叮咚……

  我沒能好好跟他說再見。那叮咚叮咚的聲音從此在我腦海中每日響起千百回。

  叮咚叮咚……

  銅錢的聲音多美妙呀!我不斷向哥哥們討銅錢玩。

  哥哥們疑我有病:「你不愛銀子,不愛珠花,只愛銅錢,世上哪有你這麼笨的丫頭--」

  終其一生,終其一生,惟我知曉這個秘密……

  我只愛一人靜靜玩著銅錢,在叮叮咚咚的聲音中想起他的臉……

  *  *  *

  別墅的室內裝潢工程已經開始動工。

  林祖寧發燒後恢復上班,即接到別墅女主人的道謝電話。賀雅對林祖寧的設計稿滿意至極,說范弘恩已找了幾個熟練的工人來實現他的設計圖。

  這可是林祖寧接的頭一樁非公司內部的案子。業主滿意,他當然高興,於是外加售後服務:「賀小姐你放心,我會找一天上監工!」

  賀雅推說不好意思,但還是與他約好時間,派車來接他。

  由於賀雅還住在房子裡,修改工程只好逐一完成。臥房有三個,她不愁沒地

  方睡。

  頭一次到賀雅家監督工程是星期六。他下午兩點到,工人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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