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揮手當是再見地沒和男孩多說一句話,瀟灑地踩著狗屎將人帶走,偏斜的陽光照出兩人的身影,雙併的翅膀映在斜陽下,拉長一道叫人驚愕的長影。
男孩的嘴動了動,輕嘎而細啞的發出兩個音。「天使。」
站在他身後正在叫喚他的女傭,她睜大雙眼,不敢相信地露出驚喜的表情,舉起的手改放在自己的額上,確定沒有發燒的跡象。
水家的小少爺開口說話了。
第九章
「真的,你確定水惑要見我,不是故意要哄我開心,他肯開口說話了?!」
難以置信的消息讓坐在輪椅上的少女一陣雀躍,掩不住的喜悅像放出籠子的鳥兒,沒一刻安靜的想飛到心中所想的地方。
她等了一年終於等到他肯走出封閉的世界,那顆懸在心頭的心真的可以放下了,不用再擔心他喪失了愛的能力,上帝眷顧著每一個相信祂的子民。
年僅十七的段詩韻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教徒,她從小跟著信奉上帝的父親入教,從不曾懷疑萬能的祂有偏私。
當初的車禍死傷慘重,原本她也是死亡名單上的一員,車速極快的砂石車根本來不及踩煞車,就這麼正面衝撞她坐的位置。
當時她以為死定了,鋒利的玻璃似要削過她的頸子奪去一命,一道光突地反照在玻璃上,它斷成兩片地射入她小腿,血流如注卻幸運的保住一條命。
她很慶幸還能活著享受每一天的美好,比起不幸罹難的師友們,她失去的一雙腿根本不算什麼,至少她沒讓愛她的人傷心。
一直以來她對水惑感到抱歉,上帝已藉由他的口告訴她不宜遠遊,偏她不信邪地以為他在開玩笑,硬要搭上那班死亡列車參加研習會,其實她才是害他質疑自己能力的原凶。
段詩韻不讓突來的挫折打敗,她勇於面對命運的考驗,興匆匆坐上水家派來的豪華轎車,她沒有一絲遲疑地帶著歡欣的笑臉前往。
當她見到記憶中的男孩忽覺羞怯地吞了吞口水,少了一絲自在的和他打招呼,笑容變得尷尬而不好意思,感覺他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嗨!別告訴我你不認識我了,我還是你不厭其煩欲救贖的罪人。」朋友中只有她不怕失敗地一試再試,希望將他拉出罪惡的深淵。
一瞧見他開朗的表情,段詩韻的一顆心才放下。「是有點不認識你,你變得更有自信了,而且你不是罪人,你是受上帝眷顧的神之子。」
以往的水惑會加以反駁,認為她的神之論是無稽之談,世上沒有無所不能的神,祂們全是需要寄托的人們所捏造出的假象。
但此刻他笑而不言的推著她的輪椅走入屋裡,多了一顆體諒人的心怕她曬到太陽。
「其實你不用為我的傷感到愧疚,要是我肯聽你的警告留下來準備考試,那麼我就不會遇上那場車禍。」她太貪玩了。
「我知道。」他表現出的態度像個成熟的大人,讓她一時難以適應的咦了一聲。
「你真的是水惑嗎?」會不會是一名長得很像他的男孩故意戲弄她。
從他的身上她看不到一年前的青澀和稚氣,身子似乎也抽高了許多,比以前寬的肩膀更像個男人,隱隱散發的氣勢令人陌生。
好像他中斷的一年是別人的十年,他努力的追上並超越,遠遠地站在最前方等他們趕上,不疾不徐地成為一名領袖級人物。
真的很難聯想他們是同一個人,一時間段詩韻迷惑了。到底她認識的水惑是一個人什麼樣的人?
「如假包換,歡迎你驗明正身。」真正的朋友難尋,他珍惜她所給的友誼。
人在重新活過一回才知喜歡的定義有很多種,她的樂觀和堅定信念是他所缺乏的,所以他喜歡親近她,分享她對生命的熱情。
現在的他喜歡她,未來的事誰也不敢預料,但他相信他們的情誼會一直延續下去。
「要怎麼驗明正身,切下你一塊肉做實驗,看能不能自動生長嗎?」也許他真是外星人附身,吸取他的腦汁進行轉化。
水惑叉了片水梨遞給她,因為她不方便彎身。「信不信世上有天使。」
他的人生因天使而改變,她讓他看見奇跡。
「信吧!」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口的嘗著水梨。「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我?」
「如果我看到天使呢!」並和她相處了近一個月。
「你……咳……你……你看到什麼?」她驚訝過度地被口中水梨噎到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天使。」活生生,有美麗雙翅的可愛天使。
她指指自己的手臂,再度用懷疑的眼神看他。「你是在開玩笑吧?!」
大家都說天使是存在的,但沒有人真正見過天使的模樣,只能從教堂的畫像中得知祂們大概的長相,但相信有天使和看過是兩碼子事,天使應該沒那麼容易現身。
自認為沒什麼福氣的段詩韻對天使的傳說抱持半信半疑的態度,不刻意強調它們的存在,也不抹煞人們對天使的期望。
「你看我的表情像在開玩笑嗎?我甚至看見你的腳能下地行走。」這是他親眼預見的未來。
原來以前很多事都被他忽略了,他只看壞的一面卻把其他當成巧合,鬱鬱不樂當自己是惡魔轉生,只要他看到的事都會變成災劫。
經過羽衣姊姊的解說後,他的視野變得更寬闊了,可以自行選擇要不要接受傷痛的畫面,經由身體的碰觸他能看見別人的未來。
剛才他就碰了詩韻一下,跳入腦海的影像清晰可見,因此他才決定告訴她有關天使的事。
「你……」她失笑的抽抽鼻子,不相信他的預知。「醫生說我的腳傷到神經,整個腳筋已完整的被切斷,除非有人肯跟我換腳,否則我這輩子會和輪椅結下不解之緣。」
奇跡不會降臨在她身上,她早就謙卑地學會命運是不給人第二次機會的,能活下來就是天大的恩賜。
雖然她想盡情的跑,盡情的跳,與陽光競速,但完全沒感覺,無痛癢無冷熱的腳卻得靠復健才不致萎縮,她已經不抱持任何希望了。
「相信我這一次,我帶你去見天使。」她會站起來的,一如過去的行走。
水惑轉動她的輪椅準備向外走去,剛由拍戲現場蹺回來的水湄正好和他打個照面,一個拐子勒住他的脖子往回拖,不許他在她特意趕回來看他時出門。
一個人的轉變可以改變很多人,首先是他的家庭。
當他開口說第一句話,最高興地莫過於愛他的兄姊,管家的電話一打,他們就急匆匆的趕回來,不管手頭正在進行什麼工作,他們沒有遲疑全舍下,只為摯愛的手足重新找回自己。
水淄搞砸一件上億的工程競標案,水湄則被導演罵不敬業而損失兩檔連續劇的主角角色,可是他們臉上沒有一點遺憾,開心得眼眶都紅了。
現在他們一家三口過得很平順,沒什麼煩心的事令其眉頭打結,每天帶著滿足的笑容上班、演戲和排課,讓週遭的人也能感受到氛圍不同了。
「湄……湄姊,你要勒死你唯一的弟弟了,小心詩韻的輪椅。」差點翻了。
還好他拉得快,不然真要翻車了。
「想去哪裡呀?一瞧見我就想溜。」水湄鬆開手改用拖的。
「沒什麼,出去走走。」他眼神閃爍不做正面回答,有意無意地避開敏感話題。
「出去走走?」另一道較低沉的男音隨即響起,有著令人信服的權威性。
暗自叫苦的水惑一瞧見兄長頎長的身影走近,不免感歎今日是他的黑煞日,平常神龍見首不尾首的兩人怎麼會同時出現。
由於他的復原是漸進式的,所以一開始大哥並未要求他立刻恢復學生身份,但該有的家教課程由一天兩堂遞加到五堂,晚上還得抽出時間學習,就經商之道。
所以他比較不怕鬧鬧他就走的大姊,因為她比他更忙連睡覺時間都拿來拍戲,而大哥卻像嚴厲的父親督促他用功,擔心他又會鑽牛角尖的躲回封閉世界。
「水惑要帶我去見天使。」她想水惑指的大概是教堂裡的壁畫吧!
「天使?!」水淄皺起眉頭。
「喔!不!他又要發瘋了。」水湄大驚失色望向弟弟。
差點呻吟的水惑撫著額偷翻白眼,不敢相信他最信任的詩韻居然會出賣他,渾然不覺的掀起軒然大波,讓最可怕的疲勞轟炸降臨他身上。
其實他的預知能力也沒那麼強,日常的生活瑣事他是感應不到,除非是重大的事件如死亡、終身大事之類才會清晰浮現腦海,其餘皆模模糊糊的閃過。
上帝的恩典缺少最重要的一件事,他看得見所有人的未來卻看不見自己將走的路。
但他清楚的看見詩韻站在牧師面前接受祝福,而她身旁的男人並不是他。
「你們不要太緊張,先做個深呼吸,我是和她鬧著玩。」他可不想再受一堆嘮嘮叨叨的口水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