嫵媚實在不知該罵她還是該大笑才好。「你呀,腦袋瓜子究竟在想什麼?」
「想什麼?」愛兒還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嗯,我在想這件事不簡單,一定有內幕。」
「會有什麼內幕?」嫵媚挑眉,看不出這憨丫頭竟然變聰明了。
「想不出。」愛兒指著自己的鼻端,試問道:「是因為我看起來很可憐,或者笨笨呆呆的,需要人照顧嗎?」
嫵媚笑吟吟,信步走向房門。「這我就不告欣你答案了,自個兒猜。」
愛兒在後頭搔著腦袋,眼看著嫵媚走出房間了,她才急急追著。「姑娘等我呀!我要跟著伺候你呢!」
嫵媚愉悅的笑聲在見到花廳裡頭的三人時,不由得一愣。
席間竟有那位唐嶺雲!
她的笑意倏然消失,不過隨即換上一抹職業性的美麗笑容,光燦奪目,惹人憐愛。
「貝勒爺,真是貴客。」她一出現,所有的人都看傻了眼。
唯獨唐嶺雲,低低地喟歎一口氣,替如此剔透詩意卻淪落風塵的女子感歎。
難怪,昨日見她愁思滿口,怎麼都快樂不起來。
今日再見她強顏歡笑,令他更心疼了……
貝勒爺打了個哈哈,滿臉堆歡。「柳姑娘,今日實在冒昧得很,未經拜帖就前來打擾姑娘清幽,不過這兩位是我的朋友,一樣是清雅之士,聽聞了姑娘的美名遠播,因此今日特來一見丰采。」
嫵媚淺笑。「貝勒爺您太客氣了,聽說王爺最近身子不適,不知好些了嗎?」
「我阿瑪可能是年紀大了,成天疑神疑鬼的,」貝勒爺搖頭,絲毫不以為意,「已經延請名醫和用上好的藥材醫治,料想不礙事的,多謝柳姑娘如此關心,不知道將來是否還有此機會,邀得姑娘進府奏一曲古琴?」
嫵媚臉上帶歡,心底則是暗自冷笑。是啊!再進府演奏一曲斷魂琴,替你那罪大惡極的阿瑪送葬!
慢慢來,黃泉路上還有幾個人可以和你阿瑪結伴同行。
陳公子看著嫵媚眼波流轉、不笑自媚的模樣,不禁神魂顛倒地道:「柳姑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小生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傾慕之意才好。」
嫵媚一笑。「多謝陳公子如此誇讚,既然如此,那麼嫵媚彈奏一曲『漢宮玉暖』,以答謝公子的盛情。」
「柳姑娘,且慢,我尚未向你介紹這位唐公子呢!」貝勒爺笑指唐嶺雲,「他是咱們杭州有名的才子,才學淵博、談吐脫俗,姑娘應該聽聞過他的名字才是,他叫唐嶺雲。」
她沒有回答,只是神色漠漠地對嶺雲一頷首。「是,唐公子。」
會上這青樓來,若非登徒子好色之徒,也是性好流連花叢、自命風流之士,嫵媚已經見多了。
只是沒想到這位有著一雙真誠溫暖眼眸的男人,竟然也是此道中人。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嫵媚甩甩頭,不願再想。她別過頭吩咐道:「襄子,取來上好花彫給各位爺斟上。
愛兒,取過我的琴來。今天難得各位爺來,一定要讓大家賓主盡歡才好。」
貝勒爺和陳公子是看得癡迷不已,唐嶺雲則是黯然神傷地凝視著這一切。
她臉上有抹作賤自己的淒艷,他想要伸手拭去她眼底的悲哀,想要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不讓她再這樣糟蹋自己了。
操琴賣笑定非她所願,倘若她肯,他願意為她散盡千金,贖得自由身。
只是……他又怕一時唐突,傷害了她的自尊心。
唐嶺雲凝視著她,心底酸甜苦澀,各種滋味齊湧上心頭,他知道自己已經深深被她給吸引,怎麼也抽不開身了。
一見鍾情,料想應是如此。
嫵媚琴弦一撥,玎玎玲玲如玉石相擊,又像山林清溪潺潺幽訴,待素手輕撩慢捻之後,一片漢宮錦繡春色隱隱若現。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被這樣動人的琴音吸引住,陶醉的陶醉、癡迷的癡迷。
唐嶺雲感動地看著她,聽著琴聲,整個人也怔住了。
襄子垂手而立,恭恭謹謹,愛兒卻是由始至終都站在嫵媚身旁,用著深思的眼光研究著面容端莊、神態內斂的嫵媚。
真是太厲害了,這樣的媚姊姊,壓根就不像是淪落青樓的女子,她是那般出淤泥而不染,完全就像,就像……
就像一個出自繡閣中的大家閨秀。
愛兒一怔,驀然有種異樣的想法浮上心頭 會不會……媚姊姊真的就是爺爺所說的宋家小姐,宋玉歡?
在這樣美妙的琴音之下,每個人都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尤其是操琴的嫵媚和聞琴的唐嶺雲,根本就是喚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嫵媚撥弄著琴弦,眼望著唐嶺雲的神情,她心驀然一動,手中的曲子本能一變,頓時化做了點點斷魂詩、緲緲傷心曲,幽幽怨怨地飄蕩在樓蘭閣中;這一生的歡樂悲傷,在她眼前輪番躍過。
她整個心靈都沉浸在曲子內,將自身所有的漫天怨恨與慷慨激昂凝聚其中。
縱然大仇重壓肩上,她也要穩穩地一步一步去完成,為所有無辜枉死的親者復仇!
憮媚運指飛快一撥到底,直到一曲終了,悠悠尾音隱隱逝去,眾人才恍然醒來。
「姑娘的琴藝真的太好了,只是後來的曲調似乎不太合宜,太過悲傷了,」貝勒爺一揮折扇,搖頭晃腦地道:「姑娘還是適合彈奏那些歡樂之音,如此才搭得上你的傾城美貌。」
陳公子點頭如搗蒜地贊同著。
唐嶺雲卻低聲道:「曲映彈者心,我覺得姑娘把這曲子詮釋得好極了,絲絲入扣,憂傷卻不頹喪,悲悵中自帶淒涼豪情,彷彿雖遭命運飄零,卻始終堅毅不屈。」
嫵媚深深一震,她忍不住望向唐嶺雲,與他交換了一個異樣的眼光。
他居然聽得出!
她飛快斂眉,強抑住內心的激動。「貝勒爺和兩位公子,請原諒嫵媚今日忘情了,
各位是來尋歡覓雅,怎麼還讓各位聽這頹廢的靡靡之音呢?襄子,為公子們上酒。」
「是。」
愛兒則取過了古箏,一手攙扶著嫵媚起身。
「醉鄉路宜頻道,此外不堪行……」她收拾起若有所思的神情,再露媚態,笑吟吟道:「我敬大家一杯吧!」
貝勒爺和陳公子轟然應好,唐嶺雲則是食不知味地乾了這杯花彫。
荷香款款飄送,美人巧笑嫣然,有人醉在這樣的情境裡,有人則是暗自思量……
☆☆☆
「媚姊姊。」
嫵媚別過頭來,卸下一邊的紅玉耳墜。「嗯?」
愛兒邊伺候著她卸下釵釵環環,梳理長髮,邊偷偷地問道:「我覺得那個唐公子人挺不錯的。」
「嗯哼,怎麼突然這麼說?」她心念一動。
「其實我看得出來,你對他和對旁人的神態是不一樣的。」愛兒執著玉骨梳,整理著憮媚柔順如瀑的黑髮,微笑道。
「傻丫頭,你又精明了?」
「我只是遲頓了些,但是我還是有感覺的,只要是我關心的人,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底。」
嫵媚故意挑眉道:「是呀,他人是挺不錯的,可惜身家還是比不上貝勒爺,如果我要喜歡的話,該挑貝勒爺才是。」
愛兒黑白分明的眼眸瞅著她。「你不是這樣的人。」
「愛兒,雖然我拿你當姊妹一般看待,可是你說這話足見你還是不瞭解我的處境。」
嫵媚斂眉。「我是個風塵女子,雖然是出了名的賣藝不賣身,但是在旁人眼中,我根本就不是個正經女子……」
「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繼續在這種地方待下去呢?」愛兒一針見血。
嫵媚一窒,「我有我的苦衷。」
「什麼樣的苦衷?」
「你不會明白,我也不要你明白。」她倏然搖頭,眸中有淚。「聽我的,別再問了。」
「媚姊姊……」愛兒低喚著,安慰地環住她的肩。「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傷心的,只是看不慣你這樣糟蹋自己。」
嫵媚伸手回擁著她,淚水悄悄滑落。「愛兒,以後我會讓你知道一切的,現在你只要陪著我,就夠了。」
愛兒點點頭,卻憂傷地看著她。
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嫵媚和一段可能的姻緣就此錯過呢?
☆☆☆
深夜
愛兒輕輕地走出房間,躡手躡腳地來到了樓台邊。
事實上,愛兒今晚也是心事重重的。
月色團圓清滿,柔柔的光彩灑落在池面上,映照得水底也現出了一輪豐美月影。
晚風徐來,照說這樣的夜應該是好入眠的,可是愛兒怎麼都睡不著。
她回想著剛才和媚姊姊的一番長談,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她想起相依為命的爺爺,已經永遠的離開了她。爺爺臨終前的殷切囑咐,彷彿猶在耳邊……
爺爺說過,宋老爺一家是揚州首富,也是位有名的大善人,書香傳家殷實慈悲。可惜在十幾年前遭受一群奸人所害,在鱉拜攝政時被誣陷,說是作了一本反清思想的書,有反叛朝廷之重嫌,因此在一夜之間,宋家滿門被抄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