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其他的女客們,嫉妒得連眼睛都要冒出火來了,可是沒法子,誰教她們長得不如嫵媚動人呢?
因此她們只能聚集成三三兩兩,拚命地嚼舌根發洩怨氣。
「哼,這女子不三不四的,一定是歡場女子,你瞧她那對勾魂眼,真是天生狐狸精來投胎轉世的,不要臉。」一名綠衣女郎酸溜溜道。
「就是就是,穿著那身風騷的桃紅衣裳,一看就知道不正經。」另外一名婦人湊熱鬧地道。
「真是受不了,咱們這兒都快給她污染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是秦樓楚館紅袖招呢!」一名其貌不揚的女子尖酸地道。
愛兒看著那群自以為是的急色鬼,再聽到那群女人的碎碎念,她氣得小臉漲紅。
「什麼東西,竟敢說我們家姑娘的壞話!」她義憤填膺,抆腰道:「不好好教訓她們一頓是不行的。」
「你氣個什麼呀?小姐本來就是出身風塵,你能堵得了幾個人的嘴?」襄子見怪不怪,就事論事地道:「她們永遠有說不完的話啦!」
「姑娘有哪點不好?出身風塵也是自食其力,哪像那群好命的多嘴婆,成天吃飽了有人伺候著,根本不知民間疾苦,她們哪有資格說姑娘不好?」愛兒氣嘟嘟道。
嫵媚訝然地望著愛兒,眼底有著深辣的感動……雖然她委身風塵是別有目的,可是見多了有色的眼光,難免也心頭酸楚。可是愛兒這番可愛善良的論調,卻讓她整顆心暖烘烘起來。
這小丫頭,真是特別。
襄子還在那裡教愛兒規矩。「我告訴你,你別這麼蹦蹦跳跳的,要知道咱們是苦命女子,本來就沒有那個身份說話或辯駁的。」
「那麼那些上門尋芳買醉的男人呢?豈不是更罪大惡極了嗎?」愛兒不懂,「淪落風塵的姑娘家本來就很可憐,他們還要幸災樂禍地去花錢『買笑』?真是太過分了。」
「我不跟你說了,」襄子索性不理她,「怎麼說都說不懂,我真懷疑你腦子在想什麼?」
愛兒睜大眼睛。「我說錯什麼了?」
嫵媚伸出殲殲玉手,牽著她踱離那群還在爭風吃醋、吵鬧不休的男子。
「愛兒,你什麼都沒說錯,只是天下間的事往往沒有這般單純,假如每件事兒都像你所想的那樣,那麼這世界便會可愛得多了。」她微笑,眼底卻有哀傷。「可是這世上只要有人,就有是非恩怨,避都避不開。」
就像那些血淋淋的仇和痛徹心肺的恨……
「姑娘說的真好,只是,悲觀了些。」
一道清亮悅耳的男聲響起,嫵媚和愛兒不禁望向來處。
說話的是一名身穿青色書生袍的玉面男子,溫文儒雅且風度翩翩,說話時黑眸含笑,嘴角也帶著一抹溫柔之色。
嫵媚眸光與他相觸,心卻沒來由地一震。
好溫暖的一雙眸子,好明亮坦蕩的一個男人……
「公子,偷聽別人說話是不禮貌的。」她眼兒輕轉,甜甜媚笑,將保護自己的那一套又使了出來。
嬌嬌艷艷柔柔媚媚,看似輕佻實則隱諱如黑紗,教人怎麼也摸不著。
「請恕小生冒犯,只是姑娘的話真切深刻,令我感動至深,所以才忍不住出言相應。」他微笑著,眼眸真摯。
「是嗎?」嫵媚垂下眼瞼,心頭有種奇怪的感覺警告著她。
「只是姑娘的話語也太悲傷了,人生在世,儘管波折崎嶇,但是怎麼都不能讓自己被打倒。天大的事,只要自身依舊安樂,都有資格快樂,沒資格悲傷。」
嫵媚深深地凝視著他,「能像公子這般灑脫的人,世上恐怕不多;可惜縱然美景如畫,黯然銷魂的人兒還是不少,世事變幻,就不是公子能理解的了。」
她的美驚心動魄,她的談吐更讓他震撼。
「姑娘,莫非你就是黯然銷魂的那一個?」他眼神凝注,切切關懷。
她一顫,別過頭,讓一抹笑掩飾掉那份震驚;從未有人如此直接地望入了她眼底,也從未有人關心過她是否黯然銷魂!
「公子,你不覺得我們交淺言深了嗎?」
他這才驚覺。「姑娘,對不住,我實在太唐突了。」
嫵媚想對他嫣然一笑,但是卻被他真摯清朗的滿臉正氣給看怔了。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笑容,太容易融化一個女人了;但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柔情或情感的牽扯。
想起肩上的血海深仇,就足以將她所有的感覺統統冰封在地底下。
嫵媚眼神一冷,嘴畔笑容也隨即僵了。
愛兒則是敏感地關心著嫵媚的神態,她偷偷覷了那位翩然書生,再瞅了瞅突然不自然起來的嫵媚,有種驀然的了悟飛入了心底。
唐嶺雲凝視著這位傾城佳人,卻在她媚態生姿的眼中看見了一抹淒楚;那抹淒楚無故地揪痛了他心底的某一處,他忍不住更加專注地望著她。
倘若他能抹去她眉間的憂傷,那該有多好?
「如此夏日麗景不容蹉跎,請恕我失禮告辭了。」嫵媚趁他發呆時,挽著愛兒的急急舉步要離去。
唐嶺雲一怔,急道:「姑娘,在下唐嶺雲,山嶺的嶺,雲端的雲。」
嫵媚沒有回頭,卻低低地問:「『江月轉空為白晝,嶺雲分暝與黃昏』的嶺雲?」
他掩不住敬佩與驚訝,「姑娘滿腹才情,真是令在下讚歎汗顏。」
嫵媚輕輕留下一聲歎息,身影卻越走越遠。「滿腹才情終只不過命運捉弄,奈何……」
香風飄蕩玉人杳然,嶺雲只能愣愣地望著她消失在人群中。
那驚人的美麗容顏,像是夏日最美的一場夢般,深深地進駐了他心底。
唐嶺雲瞬間打定了主意——他一定要再見到她!
第三章
次日
「姑娘,喀什王府的貝勒爺來了,」襄子興匆匆地邊登褸邊喊道,「他還帶了兩位公子過來,看起來都彬彬有禮,是讀書人喔!」
愛兒正伺候著嫵媚梳頭,邊梳邊偷偷留心著她發愣的模樣。
嫵媚打從昨天回來,就這麼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
愛兒覺得,嫵媚身上原就籠罩著一層神秘色彩,像霧一般教人難以捉摸,可是昨日回來後,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撲朔迷離,心事好像更深沉了。
難道……會跟那個「山嶺雲端」的書生有關嗎?
嫵媚輕聲道:「跟他們說,今天我頭疼,不見客。」
「愛兒明白。」
她小跑步地來到了門口,恰巧跟襄子撞了個滿懷。
「小姐,我已經讓他們在樓下花廳奉茶了,待會兒你見不見他們呢?」襄子道。
「姑娘說她不想見客,因為頭疼。」愛兒比了一下腦袋瓜子。
襄子結結巴巴起來,「可是貝勒爺一直說……」
「說什麼?」嫵媚的聲音冷冷地,毫不客氣地飄了出來。「說他王府權大勢大,我得罪不起是不?」
「沒有,貝勒爺是說他今日特地帶了兩位好友過來,已景仰小姐很久了……」襄子道:「其他兩位客人,一個是家財萬貫的陳公子,一位是朝中權貴的唐公子……」
「我跟你說我不見他們,你怕下去得罪了客人是不?就這樣轉告我的話,若有什麼不滿!叫他明日再來與我理論。」嫵媚素手持黛筆,輕輕地描過彎彎柳眉,低哼道。
「小姐,襄子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她怯怯地道:「貝勒爺畢竟是皇親國戚……倘若我們得罪了他,是不是……」
嫵媚眉兒一豎,心頭冷笑:他老子遭「鬼狐作祟」,病得糊里糊塗的,他居然還有這個心思來這青樓逛逛?
罷了,看在日後還有需要他的份上,她還是忍著隱隱頭疼去應付應付吧!
愛兒剛才是親眼見到嫵媚心情低落的,她連忙揪著襄子的手道:「這樣吧!既然那幾個人不是什麼好惹的,那我下去說好了,反正我皮厚不怕人罵的。」
襄子啐道:「不用了,小姐一向差遣我的,用不著你來。」
嫵媚的聲音淡淡傳來,「算了,襄子,叫他們上樓來吧!」
「是,小姐。」襄子勝利地瞪了愛兒一眼,喜悅地奔出去。
「這是怎麼了?」愛兒一頭松水,「姑娘,你不是不舒服嗎?」
嫵媚雖只是淡妝打扮,臉蛋卻已露出炫人的光華來。她微微一笑,對著愛兒道:「我自有我的道理,對了,你以後直接喚我媚姊姊好了,雖然你來這兒還不算太久,可是我總覺得對你有份特別的感覺,很想把你當作自己的親姊妹,所以你就甭對我姑娘長姑娘短的叫了。」
「呀?!」愛兒嘴巴大張,一臉呆愣莫名所以。「可是,可是我是留下來做丫頭的呀!」
傻瓜,她怎會真把她當作丫頭奴婢來使喚?再怎麼說,愛兒也是天伯的孫女兒,嫵媚說什麼也要代替天伯照料她,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這也是她在這人世間上,唯一可得的溫情了。
「傻子,難道給我做妹妹不好嗎?」她笑罵。
「可是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襄子比我先來……」她躊躇著,生怕佔了旁人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