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李艷卿被他隨意打發,心裡微感惱怒。
她來這兒的目的除了想買琴之外,另一重要目的就是來聽聽他的琴藝,但……顯然他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明知她對他的話不敢違背,所以才這麼打發她走吧!
樂靜驤說完話,不再理會艷卿。他等待李艷卿她們取了琴離開後,才對巧韻說:「小哥,我也想買琴。
巧韻才剛送走艷卿她們,聽到樂靜驤的話,實在有些訝異,她以為他是李姑娘的恩客,是來幫李姑娘付銀兩的;沒想到……
「公子,你真是來買琴的嗎?你……會彈琴嗎?"
樂靜驤被她的質疑逗開了笑意。在京城裡頭,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問他是否會彈琴。看來她們主僕倆是外地來的人,才會不知他「樂靜驤」和春宴樓李艷卿的關係,也不知他是什麼人。
他故意笑得畏縮,支支吾吾地說明道:「小哥,在下平日很少彈琴,不知……可否請小哥先到外頭迴避一下,讓在下獨自彈琴呢?免得……免得在下一緊張,就……就忘了琴譜。」
「這……」巧韻也感到為難,聽他說得吞吞吐吐,不必聽也知道他的琴彈得如何。只是任他一人和公子在屋子裡,雖然兩人所處的地方不一樣,然而公子一向怕生,她不放心啊!
「巧韻,找個人來修門吧!
「公子!」巧韻聽到裡面傳出的聲音,實在詫異,想開口提醒,又被裡面的聲音喝止了。
「不去找人把門修好,等到了晚上怎麼辦?」蘇君提醒巧韻修門的重要。
巧韻莫可奈何的答應,離去前,滿臉無奈又不放心地看了樂靜驤好一會兒,歎了好大一口氣,才不甘願的出門。
「多謝!」樂靜驤依舊笑臉迎人地對著巧韻的背影說,等到巧韻的腳步聲遠了,才一手輕撫琴弦,一手抬起琴來細看。「在下姓樂名靜驤,不知店家怎麼稱呼?」
「紫蘇君。」
「紫……少有的姓氏。」他在蘇君若有似無的答聲後,又問:「紫公子今年貴庚?」
樂靜驤等了一會兒,以為她不理他,打算讓她先聽過他的琴曲,有機會再聊。
「年紀大小與在下賣琴給公子有關嗎?」
「無關。」他很快地回覆,「在下不是想試探紫公子,而是適才聽紫公子對李姑娘琴藝的評論,隨後又彈出『出水蓮』的琴曲,讓在下佩服。依在下的耳力,猜想你的年紀應該還算年輕;然而年紀輕輕即有這樣的琴技、琴識和制琴巧手,實在是難得之才,在下心羨紫公子的才華,所以……若是冒犯了紫公子的禁忌,還請紫公子寬大為懷,原諒在下的無禮。」
紫蘇君乍聽他所說的話,覺得非常得體有禮;深思之下,卻發現他明褒暗諷,今日她若不報出年齡,倒成了胸量狹小之人。
她微覺後悔剛才遣走巧韻的行為,若巧韻在,自會想法子幫她拒絕。蘇君懊惱在心裡,卻依然開口,「在下今年十八。」
「十八?!嘎……真是年輕;沒想到這麼年輕就有這樣的才華,果真是一個奇才。」他讚歎地說完,又笑道:「在下今年已二十又六,琴是學了幾年,不過聽多彈少,今日能碰著紫公子是少有的際遇,令在下忽然起個念頭,也想試試身手,紫公子若不嫌棄,也請為在下賜評。」
琴音隨著話落而揚起,乍聽入人心肺,續聆後曲,哀而不傷、憂而不頹,讚美曲原那「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心胸,及他那「貼余身而危死兮,覽余初其猶未悔」的忠貞之情。
曲子雖追思古人,蘇君卻感其自身之情,心思漸漸飄遠,想起離家顛沛在外的原因,為的不就是想成全她對鍾冠文的忠貞之情?
從小她就明白,他是鍾家唯一的子嗣。唯一的香火傳承。儘管他寵她、愛她,也早就對她說過,將來她長大及笄,一定要娶她為妻。但她的身子是這般的不如常人,她的性子卻是任性、剛強與固執,無法與人分享他的關愛,他必須納妾才能彌補她可能不孕的缺憾,可是……兩人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她懂他的不得已,為何他卻不懂她的心情呢?
為什麼他不明白她的性子?從小對喜愛的人或物,要不就是為她一人所愛、為她一人所有,要不……就是全部不要,寧可全無也不願委曲求全;所以當義娘決定了他和宋、黃的兩門親事,她心痛了整夜,一再告訴自己,這是不得已的事,然而……雖是心知,心痛卻隨著成親日子的接近而不斷加深。為此,她日夜不成眠,好幾本《女誡》在手中翻了又翻,依然說服不了自己放開這不願的心情;所以她病了,病到起不了身成親,讓他和她們兩人先行拜堂完婚。
原以為當事已成真,她會死心的認命。成親當日,她拖著疲軟的身子,偷偷溜到廳堂看他和她們拜堂的模樣。她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甜蜜為她們而展露,她才知她的度量何其小、妒意何其深,她的心容不下這樣的背叛,於是不顧自己幾乎已是苟延殘喘的病情,拖著發高燒的身子,強忍著心痛連夜奔離鍾家。她瞭解他的情非得已和身不由己,鍾家就他這麼一個子嗣,義娘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她怎可讓他和義娘因她之故而對不起鍾家的列祖列宗呢?
這也是她一年多來東躲西藏、改姓換名,不讓他找著的原因。她不想讓他為了愛她而為難,但……為何他不懂她的心意?不懂她的退讓和求全,還一再地苦苦追尋……
「紫公子?」
忽來的叫喚讓沉浸於回憶的蘇君回神,她拭去臉頰上的淚痕,輕輕地吸吸鼻子和清清嗓子。「樂公子的琴技實令蘇君佩服。琴動生情,意動生思,技輔韻生,渾然天成。」
「紫公子過獎了。」樂靜驤聽到她的讚美,心情莫名的雀躍起來。
「不過……公子想買的琴,敝店沒有。」
「沒有?」
他那全然失望的語調令紫蘇君心生愧疚。
「樂公子,很抱歉。目前蘇君所制的琴中,沒有一把琴適合公子。」
「目前沒有,以後是不是就會有了呢?」樂靜驤以充滿希冀的語氣問道。
「這……」
「紫公子,實不相瞞,在下平日是不買琴的,今日是真心誠意想買你這兒的琴。難道……是在下的琴技並非如公子所言,其實是差到讓公子選不出琴來賣給在下,所以公子為了不傷在下的心,才——」
「樂公子,你別這麼想。適才蘇君所說,全是肺腑之言,並非客套話,如果樂公子真這麼想要蘇君所制的琴,蘇君倒不怕樂公子見笑,半個月後樂公子再來取琴吧!」
她看著眼前的琴歎口氣,想著盛名之累的後果,唉!
「那麼,在下先謝過紫公子的成全。」樂靜驤的臉上又綻出非常愉快的笑容。
「不,是蘇君該謝謝樂公子看得起。若無其他事的話,煩請樂公子自行離去,蘇君有些事情,不方便送樂公子了。」
嘎?!趕客人了,這個人真是好個性啊!他在心裡暗笑。「也好,既然紫公子有事,那我也不便繼續打擾。半個月後,我再登門取琴。」他重複確認取琴的約定後,起身輕快地離去。
蘇君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等了好一會兒才從屋後走進廳堂。她若有所思地望著空空如也的門,心裡頭隱隱覺得不安,不知在汴京的盛名會不會引來鍾冠文的追尋……
第二章
二更天,夜深風寒。簡陋的紫音軒還傳出陣陣琴音,飄蕩入夜色中的「聽秋風」帶著說不出的愁緒,令聞者染上悲秋的思情……
「什麼人?」
一陣微乎其微的腳步聲打斷蘇君的琴音,她快速挪步窗口,手卻遲遲不願推開窗戶。
「公子?」巧韻低聲問道。。
「沒事,我們休息吧!」蘇君黛眉微蹙,這兩日心頭老是覺得不安,莫非……不,他不可能找來的。
她再次自我安慰,不願去想心中擔憂的事,更不想去證實。
巧韻知曉主子的煩悶,卻無力分憂。「公子,我們要不要再另尋一個地方呢?」
「再尋一個地方?」蘇君回頭看著巧韻帶愁的容貌,心中忽有所感,巧韻不過大她一歲,而且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但是這一年多來,跟著她東飄西蕩、躲躲藏藏,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一點也沒有姑娘家無憂的樣子。
是她害苦了她。
蘇君等了好一會兒,確定聽不到外頭的任何聲音,不語地走到床邊,任著巧韻為她更換衣裳。「巧韻,這次我們不必急著走,等冠文哥真找上了……再做打算吧!
「小姐——」巧韻聽到她的話,心裡驀然害怕起來,忽然覺得兩人要天人分隔一般。
「怎麼了?」
「沒……沒有,只是……小姐不是不願意與公子見面嗎?為什麼這次卻要等公子找上門了才做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