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這……」隨他而來的兩個家僕對那破爛的木門搬也不是,不搬也不是。
「到底我是老爺?還是你們是老爺?我說搬就搬,你們還愣在那兒做什麼?」賈大富肥手一揮,擊中一名站在他前方的家僕,另一名見了,立即跑上前將木門抬起來。
「老爺說搬,我們就搬。」
巧韻見眼前這情形出乎她意料之外,居然有人來紫音軒買不到琴,卻連她家的木門也想搬走。
「呃……別搬,賈大爺,這……」她想走上前阻止那兩名家僕。
「這什麼?」賈大富眼尖的擋到她眼前,不待她開口解釋,硬塞一萬兩的銀票到她手裡。「買金在這兒,我們是銀貨兩訖,那……那把琴今後算是我的了。」
嚷嚷完也不讓巧韻說話,洋洋得意地甩頭就走。
巧韻拿著銀票瞪著走遠的人,追與不追都難以抉擇,不知所措地低歎道:「這……教我怎麼跟公子交代呢?」垂下頭看到銀票,又吁了口氣。
「這還不簡單嗎?你就說,這是賈大爺付給你們門板的修理費用啊!」「啊?!你……」巧韻忽聽到有人答話,嚇著地大喊一聲,抬起頭來看向來人,「公子是——」
「來買琴的人。」樂靜驤漾著溫文有禮的笑容回答。
「喔!」她瞭然的點點頭,「方纔嚇著公子了,真是對不住。」巧韻拱手躬身道歉。
「小哥客套了,在下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今日來買琴方便嗎?」樂靜驤若有所指的往房內的另一扇小門瞄了瞄,故作不經意地打量巧韻,心裡已有個底。
「公子請在這裡坐下等候,小的這就去通知我家公子。」巧韻有禮地招呼樂靜驤,請人坐定後,轉身往後頭走去。
「小哥,請稍等。外頭還有一位姑娘也想買琴。」他比著已站在門前的李艷卿。
巧韻回過頭,看到是上一次來買琴,被公子拒絕的姑娘,好生佩服她的勇氣。因為被公子拒絕過的人不止她一個,但截至目前為上,她是第一個二度上門的人。巧韻朝她比個請進的手勢。「李姑娘,今日還是來買琴嗎?」
李艷卿答話前先看樂靜驤,見他給的暗示是明確的答案。「是的,請小公子為奴家傳達。」
巧韻眼尖,瞧見他們兩人眉目傳情的模樣,若有所悟的點點頭,「兩位請稍候。」
樂靜驤和李艷卿主僕在簡陋的廳堂等了會兒,他趁巧韻尚未回來前對李艷卿說。「艷卿,等會兒那小哥回來時,你先來彈,不過你毋需心慌,當是平日你彈琴給我聽一般,今兒個……我想聽你彈『小石調』的'春江花月夜』,你就彈這首吧!
「是。」李艷卿聽到他點了曲調,習慣地朝他福福身子,才挪步到琴椅前等巧韻拿琴出來。
巧韻去而復返,手中果然已多了一把琴。「公子可知道紫音軒賣琴的規矩?」
「知道。」樂靜驤保持一貫客套的笑容,「你們這兒的規矩是一把琴三千兩,不二價;來買琴的人……挑琴前須先彈琴曲給你家主子聽過,然後才可選琴。
「是的。」巧韻看向他炯炯有神的眼睛,肯定的回答。
「不知是公子先彈,抑或是李姑娘先呢?」
「還是讓李姑娘先來。」他的嘴角綻出若有深意的魅笑,「為了不讓李姑娘過於緊張,在下先到外頭等候。
李艷卿驚訝地看著他走出去,她以為他是來陪她壯膽;沒想到真是來玩的。她正想開口請他留下,走過眼前的他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到嘴的話又吞回肚子裡。
巧韻不明白這兩人之間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不過只要是規規矩矩來買琴,隨他們想怎麼玩都無所謂。
她將琴交給李艷卿,等她一切準備就緒,立刻朝裡面大喊:「公子,李姑娘準備好了。」
廳堂裡的人沉默無聲地等了一會兒,才聽到從裡頭緩緩傳來一聲,「請——」樂靜驤聽到琴聲響起,從容地從屋後走去,尋了三個空房,終於找到聽琴的人。
「哪是什麼老師傅啊?原來只是嘴上無毛的年輕小子。」他無聲地嘀咕了一句,再觀看屋內的擺飾,這該是一間琴室,屋內除了其中一面牆上有五把琴、有一張長桌和椅子外,其餘什麼都沒有了。
他看完屋子,並無什麼特別之處,舉步走了三、四步,忽然心血來潮地回頭看了眼屋內人的背影。「既然來了,不妨看看他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居然不敢出來見人。
他靜靜地觀察聽琴人的動作,曲子行到第二段時,他瞧見少年起身離座,從牆上五把琴中選了一把下來,等少年回身時,瞧清少年的容貌,心頭驀然一驚,不相信地眨眨眼,再看一次,才相信自己所見不假。
「哈,原來是個小丫頭,難怪縮頭縮尾的。」
他看她調琴的動作是熟練、輕巧的,心裡還滿佩服她;沒想到一個姑娘家年紀輕輕就有一手好琴藝。不過她倒是滿有個性的,從她堅持聽琴、訂定價格便能知道她該是有些任性且自負的人,就不知她的琴藝如何?
她到底多大年紀?從他所看的琴來說,質等大致不錯,至少還能稱得上是上等貨;只是……看她彈琴的動作,她該是出身富貴之家,特別請了教授琴藝的師傅來教,那麼……為何她會學得制琴功夫的才華?難道……她遭遇到什麼變故,所以……
他想了許多,不過推測歸推測,好奇歸好奇,還不至於想去探究別人的隱私。
曲子行到末段,樂靜驤又瞧一眼裡頭的人,才如同來時一般,悄悄地回到屋前。待琴聲一歇,從容不迫地為李艷卿鼓掌,讓她增添不少信心。
紫蘇君也聽到了掌聲,但她不理會的將手中的琴調好才開口,「李姑娘,這首『春江花月夜』彈得比之前的『出水蓮』是入境三分,但在下有話想對姑娘說。彈琴在於氣韻,神注於聲、氣注於弦,心手相連,音韻通神而意傳。想彈好一首琴曲,不但要技巧熟練,更需要領會調子的意境,心能融於音韻之上,琴曲自然能表達得動人心弦。」
李艷卿聽到裡頭傳來的建言,句句中肯又合理,自從她學琴藝至今,聽她彈琴的人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近年來,雖有樂靜驤常常到春宴樓去聆聽她的琴曲,但他也總是借此打發時間,對她所彈的琴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如今……啊!她真的好感動,真沒想到會有人這麼用心聽她彈琴,讓她對這個聲音的主人有說不出的好感,甚至連之前存於心中的排斥也釋懷了。
「多謝公子指教。」她聲音帶有些微的哽咽,感動地說。
「姑娘何必言謝?你既有心來買在下的琴,在下就有義務為姑娘挑選一把合適的琴。在下手上有一把琴,我就先彈給姑娘聽聽這琴的音色是否合你的意,若合意……你就讓在下的家僕進來取琴。
紫蘇君在裡頭說完話,衣袖一捲,雙手輕落於琴弦上,拂彈幾個流水聲。李艷卿聽出這正是上次她所彈「雙調——出水蓮」的律音,於是凝神諦聽,比較兩人之間的差異,愈感佩服對方的琴藝。
她醉心於琴韻裡的蓮姿丰采,待長拂音一停,猶不能自琴韻裡回神……
「李姑娘!」巧韻第三次開口喚她。
「小姐!」小和知道主子醉琴了,然而紫琴軒的小哥已連喊三次,繼續讓對方等待……實在太丟臉了。「小姐,該回神了!她不得不提高聲量叫喚。
「啊?!小公子見笑了。」李艷卿羞紅著臉輕聲回道。
巧韻搖首,「李姑娘不必在意,只是我家公子想問姑娘,你是否滿意這琴的音色?」
「滿意!滿意!」李艷卿連忙點頭,然後回首對著小和說道:「小和,趕快將銀——」這時她忽然想到,慘呀!適才急急忙忙跟著樂靜驤出門,根本忘了要小和準備銀兩,這……一時間,身上怎會有三千兩呢?
主僕兩人對望,進退不得、有口難開;偏偏說要買琴的人又一直留在外頭,她們又不好在這兒喊他,真是教她們好生為難……
巧韻看她們兩人神色有異,正想開口,一直在外面的樂靜驤這才慢條斯理的走進屋子來。
他看也不看艷卿的臉,直接對巧韻說:「小哥,李姑娘今兒忘了帶銀兩出門,麻煩你先去取琴出來給李姑娘,至於銀兩的事……在下會代李姑娘付清。」樂靜驤邊說邊走到琴椅前,兩眼直盯著桌上的琴。
「好,李姑娘請稍候。」
李艷卿等巧韻離去,轉頭瞪了樂靜驤一眼,他看似幫她解圍,卻是存心出她的糗,因而故意咬牙切齒地對他說:「多謝公子。」
「艷卿何必言謝?這算是我感謝你平日的辛勞。對了,待會兒取了琴,你們先回園子去,我還想在這兒多停留一會兒。」他雖聽出她的不悅,並不理會,專注地想著心事,手指頭若有似無地輕拂過琴弦,卻沒有讓琴弦發出聲音,僅低聲地交代她一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