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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尉禎

  像謎一樣。

  自見到她,她從來沒有試圖隱藏過什麼、瞞騙過什麼,但他就是直覺她有某些層面,他看不透。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

  「糟……」在他沉思之際,轉眼她又煮壞了兩杯咖啡。

  他看著被煮得只剩一半份量的咖啡,濃濃的焦炭味飄浮在空氣中……敗給她了。

  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面無表情地接過她手中的咖啡壺,熟練地動作著,口中始終斜刁著一根煙。

  她羞愧地站到一旁,一百六十多公分的身高,在他身旁顯得瑟縮。

  「對不起……我沒天份……」

  這句話讓他耳根發熱。

  冷厲的眼神瞪向她,阻住了她未出口的更多道歉,卻發現她的神情極為熟悉,因而怔住……

  思煙……他幾乎脫口喊出這個名字。

  孫易安兀自低頭自責,沒發現他的失常。

  他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些,注意力回到咖啡上。他這陣子太累了……

  咖啡煮好,他遞了一杯給她,沒什麼溫情,倒合著些許霸氣和驕傲。

  他從櫃子裡拿出糖和奶精,顯然是給她用的,因為他什麼都沒加便啜了起來。她見他如此,怯怯地望著手上帶著透明的深褐色液體,閉上眼睛,移到唇邊,視死如歸地嘗了一小口——

  天!

  她瞪大了眼望向他,驚與喜同時出現在她毫無遮掩的臉上。

  她的反應他看在眼裡。

  「不客氣。」他語氣裡的嘲諷極其明顯。其實,他想笑。小土豆……

  倏地,她臉一紅,覺得自己在他眼中一定是土裡土氣的,沒見過世面。不過,事情本來就是這樣子,她沒得反駁。

  只是,她詫異地打量著手中的咖啡,沒料到這不起眼的玩意兒竟有那麼好的味道。就這麼一小口,她便愛上了。

  這麼好喝,真不敢相信,原以為會苦到心坎裡的……

  回家後,便把咖啡加進茶單裡……她決定。不過,她得先學會怎麼煮。

  她偷偷瞧向他……算了,他是不可能教她的。她得另外想辦法。

  趕緊又啜了幾口,狠狠地把這味香醇記住,一面回想他方才說的幾個步驟。唉……好複雜,要學會只怕得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更別說要像他這般熟練,煮得這樣好。

  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倏忽……他暗自發噱。

  惟一確定的是,這杯咖啡收買了她。那種只要聞著咖啡香便心滿意足的神情,和思煙一模一樣。

  「唐大哥——」起居室裡傳來一個輕柔甜美的女性嗓音。唐豫一改方才淡淡涼涼的態度,臉頰線條柔和了許多。

  俞穎容的小臉探了進來,掩不住滿臉的竊笑。多久沒喝到唐大哥煮的咖啡了

  「幹什麼,聞香而來嗎?」唐豫笑得和煦。

  俞穎容迫不及待地點點頭,眼睛看向已經空掉的咖啡壺,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可惡,沒了……算了,沒口福,我自己來……你還要嗎?」說著,她果真自己動起手來。

  聽見她的話,孫易安沒來由地一徑徘紅著臉微低著頭,不說話,只盡責地啜著咖啡。俞穎容的手法如唐豫一般純熟,不難看出師承何人。她看著不禁欣羨起來。

  她知道她是俞姐的女兒——昨天他們這樣向她介紹。這一年因為俞姐到了台南,她正好要準備大學聯考,這才住到飯店來,讓一向疼她如孫女的塗伯伯照顧著,生活起居一切無憂。她的確是個讓人忍不住想親近的女孩,連一向陰陽怪氣的唐豫都疼她……

  才一會兒的工夫,俞穎容便又重新斟蠻唐豫的杯子。

  「嗯哼……」唐豫細細品著,「不那麼濃,清新許多,滿不同的風味。嗯,不錯、真的不錯,你別唸書了,我開家『遠之咖啡』給你。」他直點頭,與有榮焉地讚道。

  「哼……」俞穎容粉臉一紅,笑得開懷,「要喝我煮的咖啡才沒那麼容易呢!」晶亮的眼神中有種單純的滿足。

  看著俞穎容,孫易安猛地覺得心頭一刺!那表情……離她好遠,為什麼她會覺得懷念,彷彿她也曾經如此——卻遺落了。

  怎麼會這樣?

  眼前的唐豫和俞穎容仍旁若無人地談笑著,她像是消失了,連旁觀者都稱不上。

  為什麼覺得失落?

  額前的疤開始隱隱作疼,漸漸、漸漸強烈……「易安姐,你要不要喝喝看我煮的咖啡?」俞穎容轉而向她問道。

  「不,不了……對不起,我頭有點疼……」她蒼白著臉說道,擠出一抹無力的笑,接著,手刻意遮著傷疤,低頭走出廚房。

  走過俞穎容面前時,她不敢正眼看她。那是一個多麼青春、美好——

  而且無瑕的生命……

  俞穎容不解地望向唐豫。

  「易安姐怎麼了?」

  唐豫挑挑眉,不作評論。就讓她去吧……

  與他無關。

  *  *  *

  「救命……救命……」

  思煙……思煙在喊他!

  唐豫猛地從床上起身。

  他又夢到那一場車禍了。夢中思煙的呼救如此真實,隱約還在他耳畔……

  聲音還在!不是夢!

  他是真的聽到呼救的聲音,而且那聲音還沒停止。他循聲望向未關的落地窗,清涼的晚風吹得窗簾翻飛,也送來微弱的女聲。

  他大步跨過落地窗,走到陽台上,發現聲音源自與他相隔一道厚牆的孫易安的套房。

  她……也做噩夢了?

  他低頭沉吟了會兒。這是她的事,與他無關……他轉身準備回到房裡,在腳步踏出之前卻遲疑了。

  咬了咬牙,他掉過頭,無視十六層樓的高度,手一撐,躍過相隔的陽台護牆,緩緩走到孫易安的落地窗前。

  她的窗子是關上的,但她的呼喊卻如此清晰可聞,可見夢魘的駭人。

  他的確不是惟一為噩夢所苦的人。

  透過玻璃窗,他看見她輾轉掙扎的身影,高亢的喊聲漸漸被低低的嗚咽所取代,一聲聲揪痛了他的心。

  是什麼在糾纏著她?她為何而苦?

  他不知道,然而他卻感同身受。他讓自己側身靠在落地窗上,兩手抱在胸前,就這麼在她窗外守著。不知站了多久,在確定房裡的她不再掙扎嗚咽之後,他才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下不違例了,各人有各人的噩夢要對付。

  *  *  *

  她在他的車裡,卻不見他。冷——是她惟一的感覺。

  她試著睜開眼,無奈腦裡一片昏亂,模糊了她的眼,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直透到腳底。額頭上不斷流下溫熱的、濕黏的液體……是雨嗎?不是早就停了?

  費力地抹去滴落眼前的液體……紅色的。紅色的雨?

  雨像是下大了,下進眼裡,世界紅成一片,車裡愈來愈冷……

  她只想閉上眼,遁入平靜的黑甜鄉中……他會回來接她的……

  她這麼相信著,安心了。

  突然,轟地一聲巨響,眼前儘是一望無際的火海,她全身的細胞開始灼痛。

  「燙……好燙!救命……救命……啊!」

  良久,身上的燒灼漸漸冷卻,火熄滅了……

  下雨了?還是有人朝她身上灑了盆水,讓她在大火中重獲清涼?

  睜開沉重的眼,孫易安從床上坐起,眼角仍是濕的。

  這些日子以來,這是第一次不是在尖叫驚喘中醒來。

  牆上的時鐘告訴她,時間是凌晨四點。她記得,她是十一點上床的,只是,在一點以前,她還清醒地與時鐘相對視。

  三個小時伴著噩夢的淺眠,與昨天相同……

  她伸手抹去夢裡殘留的眼淚,掀被讓腳平踏在地上,閉上眼低著頭,就這麼坐了好一會兒,什麼都不想。

  這是她康復時養成的習慣——腳踏實地。地面的厚實、堅定和溫暖從腳底陣陣傳來,直達心底,她能感覺自己被穩穩地撐著、托著,如此,她方能平靜。

  再度睜開眼,環顧四周,工作台上的桌燈是惟一的光源,窗外天還是暗的。走到落地窗前,底下的路面上偶有車燈一閃而過,但窗子是關上的,房裡的隔音設備做得極好,只見得燈光,不聞呼嘯。惟一的聲響是頭上空調系統沉穩不斷的呼呼聲。她從這幾天的經驗得知,自己無法再在天亮前成眠了……

  重到桌前,台上擺著一幅未完成的拼布;材料不夠,是從簡單的行李中找出幾件衣服裁了做的。沒辦法,那天走得匆促。

  她坐下來,繼續未完成的工作,也算是打發時間。

  手上縫製、拼貼出意識下的圖像,機械性反覆的動作反倒教她腦筋愈發清醒。

  相同的夢,她夢了將近一年,原本只記得有車禍、有大火,偶有一些零碎殘缺的片斷,卻怎麼也連貫不上。到台北後,夢裡的情境複雜起來,終於,她看清了夢裡的男主角……

  那個人是唐豫吧?再不然,就是唐豫有個與他長相一樣的雙生兄弟,就如同她和思煙一樣。

  如果真是唐豫,那麼……那個女孩子呢?那個與她有著同樣一張臉,卻美麗數倍的女孩子,就是思煙嘍?

  一定是,除此外沒別的答案。她與思煙有所感應,即使思煙已不在人世,她的記憶也能穿越時空,映入她的腦中,讓她夢見。也因此,她才會在初次見到唐豫時,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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