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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尉禎

  「這是六年前發生的事,不是昨天、不是今天。它——應該事過境遷了。」楊緒宇提醒他。

  「告訴我後來的情況。」

  塗孟凡和楊緒宇交換了一個眼神,決定由後者說明一切。

  「她沒你命大……火是很快就被撲滅了,她在車裡被找到,滿臉是血,額頭上的傷足以致命,體內出血的情況也比你嚴重許多,再加上那場火——」

  即使唐豫似是無動於衷,他也不忍說出她上半身被層層紗布包裡、奄奄一息地只靠呼吸器維生的細節。他當時在加護病房外,隔著窗看著重傷昏迷的她,不過短短幾秒的瞥視,他便不忍再看。

  或許唐豫沒看到那樣的她,對兩人都是幸運吧。

  「總之,醫生明說了,這種傷勢能救活……很難……沒有人抱任何希望。」

  他們立刻通知她的父親。孫德范當晚趕到醫院,見了女兒的模樣只是老淚縱橫,並且要求女兒立刻回到台南,因為他希望女兒能死在自己的家鄉。

  落葉歸根,他是這麼說的。

  對此,院方強烈反對。以他們專業的判斷,就這麼留在台北固然生存的機會渺茫,不過,他們更肯定這樣的重傷患無法撐過一路的顛簸跋涉。

  只是,再堅定的反對也沒能制止這名傷心的老父。最後,在俞綺華的打點下,一輛配備有精密維生系統和急救設備的救護車,載著仍不省人事的孫思煙和絕望的孫德范回到台南……

  唐豫靜靜地聽著。

  「這就是後來的情況。」楊緒宇平靜地敘述完當時的情形。

  「警方那邊調查後發現是道路施工單位標示不清,責任不在你;孫老先生也說了,不怪你。」看著唐豫痛苦,塗孟凡忍不住出言安慰。

  天,她真的死了……

  原以為事隔多年,自己能承受這樣的消息……他高估了自己。

  「你何必自責?難道你忘了她對你做了什麼?」楊緒宇平靜地提醒。

  第二章

  良久,塗孟凡與楊緒宇離去,唐豫仍木然呆坐沙發上,瞪視著手上早已熄滅的煙蒂。入耳的,是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窗外,天漸漸黑了,又漸漸亮了,而他絲毫沒有意識到。最後一絲酒意已經完全褪去,痛苦的意識慢慢甦醒。

  他何必自責?

  她不愛他。

  她只是為了保護父親的名譽,不讓一介外科權威孫德范大醫師因誤診的醫療糾紛而身敗名裂,這才答應他的大哥唐平原,借由接近他,與他演出一場情戲,探知他的決策、竊取公司的機密、影響他的專業判斷,使當時的「唐氏企業」狀況層出不窮,他也因而被董事會逐出唐氏。

  她欺騙他整整一年的時間,他不知情,卻與她假戲真作地同台演出……甚至,娶了她。

  他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面對如此的虛偽背叛,他應該生不如死的……偏偏,死的是她。

  他愛她。

  在他發現唐平原與她密謀的真相之時,他是愛她的;在他離開唐家,離開所有嘲笑的嘴臉時,他還是愛她;在汽車開始打滑、旋轉、撞擊的片刻,他的愛又如何能夠在這瞬間一筆勾銷?

  他清楚地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三百多個日子的交心與朝夕相處如何能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像被橡皮擦去般不留痕跡……如何?

  如果沒有那一場車禍,他或許能夠在時間的幫助下,把對她的愛漸漸轉化成等量強烈的恨。他會用苦澀去咀嚼她一年來對他的欺騙,一遍又一遍的反思,直到對她厭惡、作嘔為止。最後,他會後悔曾經愛過她,轉而鄙夷她、可憐她、否定她,甚至,不屑對她採取任何報復的手段……

  可是這一切都不可能了——因為那一場車禍。

  他對她的感情凝結在他還愛她的那一點,她卻死了。

  想著,他露出淒然的笑。

  「灰飛煙滅……哈,灰、飛、煙、滅!」

  不公平……好不公平!他承受了她對他的欺騙和背叛。明明是她欠他的,不是嗎?到頭來,她死得清淨無瑕,他卻還得承擔對她死亡的歉疚。

  對她來說,她用死亡一筆勾銷對他的愛恨。那麼他呢?她欠他的,他找誰討去?

  他找誰討去?!他狂亂地抓著發,一遍又一遍地反覆自問……

  他甚至沒能清醒看她最後一眼!

  如果,他們還能再見上一面,他會對她說什麼?

  她呢?又想對他說什麼?當時,她跟他上車了,那表示她也希望事情有所了結,是不是?她想說什麼?他想起車禍發生時,她伸向他的手……她要什麼?

  這一切都成了無解。

  她是他這一生惟一全心愛過的人,在一年的狂戀中,他付出了所有的感情,以及理智。大家都認為他瘋了。即使是現在,他也清楚地知道,當初他愛她愛到願意放棄一切,包括「唐氏」,只要她開口,他絕對肯。因為他這個大白癡早已把她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份,除了她以外,一切都可以不要。

  就是因為全心付出,所以他才會那麼的痛苦,痛苦到全面封鎖自己的情感。

  然而,可悲的是,不管她曾經如何傷害了他,他就是無法恨她。

  直到聽到Vincent唱出當年他對她表白的那首歌,一切的努力終究潰堤,錐心刺骨的痛以更大的能量從四面八方襲來,他無從躲避。

  情人豈是可以隨便說說而已?

  像是失去了六年的記憶,突然在那一刻完全恢復——擰扭、燒灼、撕裂的疼痛如影隨形,時時刻刻提醒他,他曾經徹底的失敗過。

  原以為這是他所能承受的苦痛極限,直到他們對她證實,她死了。

  真的死了……一個美好的生命就這麼平空消失。

  他拿起話筒啞著聲音問:

  「塗老,她葬在哪兒?」

  話筒那頭,塗孟凡語塞。

  唐豫失神地掛上電話。想起她習慣深鎖著眉心的模樣……突然為她感覺淒涼。

  她何嘗不是別人手中的棋子,被迫演了一年的戲?成日面對一個不愛的男人,偏要裝出濃情蜜意的模樣,她同樣是痛苦的吧?她也傻呵。

  再度拿起話筒,熟練地撥了一串數字。

  「緒宇,幫我個忙,我想知道她葬在哪……」

  六年後的今天,到她的墳上捻香,插上一束鮮花,是他該做的吧?畢竟,她去世時的身份,仍是他唐豫的妻——

  他害死的妻。

  *  *  *

  看著樂譜,手按著吉他上的弦,七零八落地不成音調,她好懊惱。

  他教了她幾次,無奈她就是學不來……

  算了,不練了,學不來何必勉強自己?做成決定之後,她撕下半頁樂譜,是他最愛的那首歌,用鉛筆寫上她從沒說出的那三個字:

  我愛你

  寫好,摺成一隻紙鶴,飛進吉他的音箱裡。

  終有一天,他會發現。或許,那時候,他會願意再愛她一次……

  *  *  *

  台南。

  撲了層金粉的陽光柔柔地、暖暖地灑在肥沃的平原上,映出色澤飽滿的光輝。一畦畦的田畝,是大地最美麗的拼貼畫,時而長、時而方、時而不規則的成形。交錯縱橫的小徑框起這幅畫,以不知名的花草為緣,一路往天與地的盡頭迤邐。

  畫布深處,一個未知的影點漸漸變大、變大,拉近了,方能看出是個騎單車的女子。

  老舊的車身在不平的路面上鈴鈴鈴地顛跋著,和著風聲呼嘯,如重奏般,女子跟著笑了。有時行經大一點的窟窿,她還得彎身用一手護住身前車籃裡滿滿的花束

  這是她趁著早,到附近的花圃向農人購來的。沾了晨露的花,欲綻不綻,正是最鮮美的時候。

  好不容易來到了平直的路面,女子興奮地閉上眼,放手,迎著朝陽,昂頭放肆地沾染仲春的氣息,在連人帶車衝進田溝前,才慌張地握緊把手。車頭在幾個顫抖之後,終於安全地回到路中央。如此一路試著、玩著,她笑得臉都紅了。

  瞥眼腕上的表……啊,沒時間了。她微喘著氣,加快腳下的動作,參差的發迎風顫動、揚起,清靈細緻的頰邊,陡然露出了一條從額前到耳際,長約十公分的細白內疤。不一刻,疤痕又消失在發瀑中。

  女子一路喘氣,疾踩著單車穿過熱鬧的大街,闖進由四、五公尺高的樟木林圍成的林間小徑;樹林盡頭,一間古色古香的茶坊佇立其中,竹籬上一塊古樸的紅檜,落了潦草的三個大字——

  歸去來。

  女子在茶坊門外慌忙停下車。

  門內,年約四十許的綽約女子笑意盈盈的迎了出來。

  「還以為你樂不思蜀,不回來了。」

  女子面露幾許慚色。今天她回來得比平日稍晚。

  「不好意思,又麻煩你幫我開店門……」眼睛瞟回籃子裡的花,立刻亮了起來,「俞姐,你看,我今天收穫好多。文心蘭、拖鞋蘭、蝴蝶蘭、劍蘭……還有還有,這些是他們正在實驗的品種,才剛開一部份,他們就先送了我。看,這個細枝細葉細白花的是飛燕蘭,名字取得多好,像趙飛燕舞白綾。還有這個,捧心蘭,是三片花萼捧著黃色的花心,你可別跟天鵝蘭搞混了,天鵝蘭是五片花萼托著白色的花冠,還有韭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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