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硬生生的折斷那雙翅膀,奪走了她所有的幸福,她才明白,長大對她來說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她恨那個男人,更恨自己當年什麼也沒辦法做,就連追隨爹爹和姐姐一起離開世間的勇氣也沒有。
閉著眼的螓首垂側在膝上,正好讓老人無所顧忌的盯著她的容顏,炯炯的黑瞳像是歷經百載也無法將這張哀傷的臉給抹滅遺忘,他也給了她一對承諾的翅膀,可是到頭來使她折翼的卻也是他,那麼,他與那個傷害她的男人又有什麼分別?
「最後她選擇逃避,逃避其他的人給她的關心和保護,因為她知道愛一個人和失去一個人的感覺是相等的。愛有多深,失去的痛也就有多深,雖然一個人很寂寞、很孤獨,可是她寧願這樣的寂寞孤獨,她以為她做得很好,偏偏……她唯獨讓他闖進她一個人的世界,怎麼也防備不了……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她很想哭,可是卻流不出淚來,她所有的淚水都被東祈收去了,要是付出的愛也能償還,那該有多好,她想拿回自己的眼淚和當初不該交付的真心。
鐵牢的門被撞了一下,老人幾乎是用逃的離開,離開滿載她哀愁的挾窄空間。
連身斗篷難掩底下激動的昂藏身軀,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想利用呼吸來澆滅胸口窒悶的疼痛感。
東祈衝出地牢後,狼狽的坐在院子的大石頭上,頹然的將十指插入黑色束髮中。
他做了什麼!
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讓自己愛的女人成了階下囚,然後再打扮成陌生人去聽她沒有怨懟的表白,這就叫做愛她嗎?
為何……他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去愛她?
「少主,二少回來了,聽說正在議事廳裡等你。」追上來的鬼方轉過臉去,不忍看見東祈此刻的表情。
「我明白了。」
***
「這是怎麼回事?」東祈才剛踏進門,在議事廳裡待不住的西遙一看見他就跟在他旁邊追問,看東祈繃著一張臉,兩人的心情同樣好不到哪裡去。
「南昊到底怎麼樣了!」見老大默不出聲,西遙開始火了。
「我正在打聽他的下落。」揮開揪起衣襟的一雙手,東祈脫去身上的斗篷丟到一邊的桌上,一點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和自己的兄弟吵。
「你真的有在關心南昊嗎?還是只關心那個女人的死活而已?」在中原一聽到南昊被宋軍捉了的事,他便快馬趕回來,沒想到卻聽聞老大為了一個女人跟眾大臣翻臉的事,而不是真的在擔心他們的手足。
「你是什麼意思?」黑眸冷了起來。
向來事不關已,無關緊要的西遙,這會兒為了南昊被捉的事發起火來,話裡藏刀帶劍,比起平常還要尖銳百倍。
「你認為呢?老三都被宋軍捉去幾天了,你什麼也沒做,倒是為了那個女人做了不少好事,是不是犧牲一個沒有血緣的兄弟對你來說是件不痛不癢的事?」他把斗篷捉到東祈面前,再用力地甩到地上,別以為他不知道這位向來人人倚重的大哥剛才上哪兒去了。
「王父說過別提這件事!」這次換東祈火大的揪起西遙的衣服警告他,兄弟就是兄弟,南昊是他的兄弟,這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事。
「那你就拿出本事來讓我別提這件事!」
一記拳頭轟上西遙的下巴,證明拳頭的主人不喜歡人家把他說的話當成耳邊風。
「我警告過你了!」
在一陣昏眩後西遙也沒忘記要回贈回去。
「我拜託你清醒一點!那女人是宋軍派來的,她要賣掉鬼域之前是不會心軟的!」又粗又硬的拳頭跟著揮出去,這一拳,是要一向將鬼域存亡擺第一的老大看清楚,要不是他追查到樓輕舞的身世,他還不知道老大要被這女人瞞騙多久。
「我認為她不是內奸!」咬了咬被打歪的下顎,東祈再度讓西遙的下巴吃痛。經過一番的深思後,他認為輕舞並不是那個將軍機洩露給宋軍的人,在鬼域這麼短的時間內她根本沒機會接觸到軍務的事。
「好!你說她不是,那刺傷你的那把劍又該怎麼說?她跟宋營聯絡也是假的嗎?她是從前忠膽為國的大宋將軍樓陽之女,你認為她會做出污辱她父親的聲譽,背叛她的國家來效忠敵軍嗎?」論拳頭,向來只動腦筋的西遙當然敵不過其他三個兄弟,當他再度被東祈捉住衣領時,嘴巴動得比拳頭快多了。
「別逼我!」東祈吼了回去,怒瞪著將下巴抬得高高的西遙。
他做得還不夠嗎?是不是非要他親手處決所愛的女人,所有人才會為他的大公無私感到滿意。
「沒人逼你,是你自己在逼死自己,你看你變成什麼樣子?昔日鬼域英姿奐發的少主到哪兒去了?我那公私分明的大哥又到哪兒去了?難不成你非要親眼看著王父多年的心血落入他人的手上你才甘心!」痛得睜不開一隻眼,西遙齜牙裂嘴的同時還想著他的臉要腫多久才會恢復原狀,而他的話針針見血的刺中東祈的痛處,讓他頓時成了受傷的獅子。
鬆開手,他狼狽的靠著牆,盤踞在腦子裡的是她深刻的愛戀,誰來告訴他,這份情他該怎麼還?
「她愛我……」只手蒙住的不只是臉,還有進退兩難的心。
西遙愣住了,為眼前那對鬆垮下來的膀子感到愕然,他沒想到老大居然愛那女人到了折磨自己的地步,更進一步的正在摧毀自己。
一句話改變了他咄咄逼人的姿態,西遙想起在中原時那個野女人提過的事。
「宋的大官裡有個叫官晉之的,挺在意那個女人,只要我們告訴他樓輕舞是樓陽的女兒,於公於私,我想他會很樂意我們把她交給他,只要他肯答應放南昊回來。」
「你要我把她交給別的男人?」抬起的兩隻黑瞳裡鑲著茫然。
「這是最好的法子,對你或對她都好。」雖然他打心底不想原諒那個女人,但只要老大能重新振作起來,饒她一命也算值得。
儘管心裡有千百個聲音在掙扎著,東祈卻說不出任何理由來拒絕西遙,他是鬼域的少主,責任是在維持這片土地上的和平生活,而這份他一直努力扛起的責任就要讓他失去她,不管他有多麼的不願意他都要失去她了。
「忘了她吧,老大。」
忘……要是能忘,心就不會空得那麼厲害了。
***
交換的事很快就有了結果,官晉之似乎是在一接到信就不加思索的答應這件事,憑藉著他在朝中的勢力,讓帶軍的將領也只能乖乖的聽命行事,看來不愛江山愛美人不止是皇帝的專利,就連平常仁義道德掛嘴邊的文人也是一般。
「他們答應用三少換你回去,再過幾日你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將裝食物的盤子放下,鬼方瞄了瞄沒有動靜的人,怪了?怎麼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高興。
「東西我擱在這裡了,那……那我走。」該傳的話他已帶到,交換人質的這件事幾乎已經底定,這樣也好,早點讓她走少主就不用再痛苦的面對群臣和二少給他的壓力。
「鬼方。」坐在石床邊,樓輕舞低低的開口叫住鬼方。
「什麼事?」
「能麻煩你一件事嗎?」抬起的眼睛,竟是無比的平靜,甚至忘了該怎麼笑。
「這……」一聽到這個鬼方就害怕,怎麼每個人都愛找他的麻煩?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這件事很重要,關係著鬼域和東祈的安危,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拜託你一定要去一趟。」
看她執著的樣子,鬼方仍是對她的話半信半疑,她都要活著離開鬼域了;應該沒理由騙他,但敵人終歸是敵人,還是得防著。
「舞姑娘請說。」
「引箏居的床底下有一個木盒子,你把盒子裡的東西交給東祈他自然會明白。」一直以來,她並不想報仇,宋的天子昏庸,就算她將這些證據拿出來,也改變不了樓家早被滅門的事實,當年的血案聽說後來也是這麼不了了之。
她只求過著平常的日子,忘記過去的一切,不讓仇恨蒙蔽了心。誰知道終究還是敵不過命運的安排,遇上了仇人。原本她恨不得親手殺了完顏宗弼,但當完顏宗弼提到姐姐的名字時微露的淒楚神情,那時她很想問他,他也曾愛過姐姐的吧?是不是這就是姐姐選擇相信他的原因?
也許,姐姐死在心愛的人手中時,亦不曾恨他,她瞭解的,就算鬼方今天帶來明日東祈就要將她處死的消息,她也不會恨東祈。
「那個盒子裝的是?」該不會又想用什麼手段來騙少主的感情吧?二少還特地交待他要小心,別又上她的當。
「一個秘密。」她祈求的看著鬼方不相信的臉。
「我跟你一樣,不想東祈受到傷害,就當我求你,無論如何都要讓他看盒子裡的東西,還有……請他提防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