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上樓看看暴風雨有多大,由安妮的房間看出去的視野最好。」南夫人憂心忡忡地道。
南羅絲雖然已年過五十,但風姿仍不減當年。她因為和南爵士沒有生下男性子嗣,南爵士去世後,她只得離開南邸,靠著一份微薄的寡婦津貼維生。因此當她的女兒邀她來藍宅照顧一對雙胞胎外孫子女時,她欣然應允了。
數十年來,雙胞胎可說是她一手扶養長大的,而且她敢說她疼愛他們比她那位自私美麗的女兒遠甚。雖然藍爵士夫婦到錫蘭赴任時,雙胞胎已經七歲,但伊芙從以前就不是很喜歡親近他們,她更感興趣的是在藍莊大開宴會,招待遠近的年輕紳士,享受他們的傾慕、恭維、讚美,不管她丈夫正因公在倫敦忙碌。
事實上,伊芙和洛斯的結合一開始就不是出於愛的考量。若說伊芙曾真正地愛過誰,那或許是洛斯的弟弟洛勃。不像他嚴肅的長兄,洛勃一向風流不羈,瀟灑自命,而且自我中心,他和伊芙是同類。羅絲知道他們甚至曾議及私奔,而後藍老爵士去世了,洛斯繼承了爵位及藍家偌大的產業,伊芙實際的一面很快地看出成為男爵夫人的好處,她拋棄洛勃,很快地擄獲了藍洛斯,成為藍莊的女主人。
藍洛勃並未傷心太久,他很快地娶了一位有錢商人的女兒,並生下一子,命名為藍伯納。倒是伊芙因為遲遲不願生育,反而雙胞胎還比他們的堂兄年幼許多。
羅絲想到了這位「遠親」,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憶起了洛斯去世的消息傳出不久後,這位藍莊「第一順位繼承人」來訪時,貪婪地打量著藍莊的目光。
安利年輕未婚,沒有子嗣,萬一他有不幸,藍家的爵位和財產都將落入他手中。可預見的是,南夫人和她的外孫女將會立刻被掃地出門,尤其洛斯在遺囑裡除了安妮的嫁妝外,並未特別留給她可自己支配使用的財產。
羅絲並不是愛杞人憂天,相反的,她一直是個樂觀、幽默、開朗的老婦人,只是伯納來訪後就發生兩次意外令她心有不安。一次是安利騎馬因馬勒斷掉而摔倒,另一次藍家的馬車在她和安妮要往倫敦的路上出事。
羅絲事後還特別查詢了一下藍伯納的經濟狀況。藍洛勃在結婚後不久就花掉了他妻子大部分的財產,夫婦倆後來在一場意外中一起喪生,他們的獨子伯納的個性酷似其父,他流連賭場及風月場所,聽說已債台高築,羅絲的疑心並不是沒有理由的。她沒有對安利提起她的疑慮,但她吩咐了馬廄的人留意陌生人並注意馬匹。
羅絲上了樓,布中校跟隨其後。他們走進安妮的房間,發現追隨藍家兩代的老管家柏克早已在那裡。他憂慮地看著閃電劃破漆黑的天空。洛斯及雙胞胎可說都是他看著長大的,洛斯不在後,他照顧、疼愛雙胞胎恍若自己的子女一般,雖然大部分時候他就像典型的英國管家,不苟言笑,且不輕易流露出自己的感情。
此刻他正平靜地對南夫人道:「別擔心,南夫人,安利是個好水手,而且他們兩個都聰明得很,他們看見天色不對時就會返航的。」
一陣驟雨打了下來,令他們無法到陽台上。「我從沒看過雨來得這麼快。」羅絲道。
「最近這個星期一直窒熱難當,大概是因為這樣,反常的天氣。」布中校評論道,他雖已過盛年,但仍儀表堂堂,壯健不減當年。
暴風雨一會兒就襲向了海面,羅絲道:「老天!這風真大,『海鷗號』會被吹成碎片。」
管家柏克試著安慰夫人,儘管他自己心裡也憂慮得很。「我敢說他們在暴風雨吹襲之前,就已啟程回到半路了。」
三人回到樓下,守在客廳,等著雙胞胎回來。風捲起了廚房窗外的一處花架,花園裡不少樹已被吹倒了。
「老天!這是我離開比斯卡灣後第一次看到這麼強勁的暴風雨。」布中校道。
柏克輕碰布中校的肩,示意他不要讓羅絲夫人擔心。羅絲並不是個容易擔心的人,但是她心裡早有不好的預兆。
柏克走向門。「我去船屋看能不能看到他們。」
「我也去,」羅絲說道。「我沒辦法坐在這裡乾等。」
船屋沒有「海鷗號」的影子,於是他們沿著河往海口走去。暴風雨已移向遠處的海面,陸地的風變小了。他們來到海邊,舉目往海面望去。但他們聽到的只有澎湃的海濤聲,海面上什麼都沒有,沒有船隻,沒有人影,或是船隻的遺骸。
布中校很快下了決定。「我們留在這裡沒有用,羅絲,現在暴風雨已經遠去了,海面可以航行了,我駕我的小艇出去,距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
「哦,傑克,謝謝你,不過不要一個人出海。」
「我的鄰居是個駕船好手,我會找艾肯特和我一起出海。放心,就算『海鷗號』遇到了麻煩,我們也會將它安全拖上岸的。」
「南夫人,你沒有帶外套,」柏克告訴她。「和中校先回屋子去吧,我沿著海岸走。潮水就要漲了,就算『海鷗號』的帆被風吹壞了,潮水也會將它帶上岸。」
南夫人決定回去加件外套,但她打算立刻就回來加入柏克。她和中校走回屋子,中校給她個安慰的擁抱,告訴她不要擔心。他離開回去準備駕船出海。
羅絲披上一件紅色的斗篷,心想著鮮艷的紅色就像烽火般地召喚著海上的人。她經過鏡子,看見鏡中的自己憔悴不堪。她深呼吸了口氣,平靜自己。離開屋子前,她對聖朱德祈禱,並嚴厲地告訴自己不能失去希望,亂了陣腳。
她在海邊趕上了柏克。天色已經變暗了,海邊陰沉沉的一片,只有遠處的天空還剩一點光亮。羅絲抓著柏克的手臂片刻,自鎮靜的老管家處汲取力量。然後她放開了他。「我走這個方向,你走另外一邊回到河口,潮水就要漲了,我們隨時可能會看到他們。」
他們分開來找,一個小時後兩人再次回來。海邊已經黑得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但他們仍竭盡目力,搜索著任何可能的動靜,拒絕放棄希望。
「我們再找最後一遍,我還不能回屋子去。」羅絲道,知道柏克就要叫她回去,事先阻止了他。
「好吧,」他同意道。「如果你發現了什麼就叫我。」
十五分鐘後,柏克先叫喊羅絲。前一刻海浪中仍無所見,而後浪花在岸邊破碎,柏克看見了其中漂浮著一個黑色的物體。他毫不遲疑地踏入浪中,抓住那個東西,立刻知道那是個人。他看見了對方身上穿著黃色油布衣。
「老天!你還活著嗎?」他問手上抓著的人。「羅絲!羅絲!」他大吼,跟眷用力將對方抱離水中。
他聽見羅絲回應他,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他仍可以聽出她回應的聲音中的興奮。他注意到男孩身上還有繩子繫著,順著繩子摸到了一截斷掉的主桅。他試著要解開繩子,但繩結在水中泡得漲大了,他將繩子繞過男孩的下身,脫了下來。
他知道他手上抱著的人還在呼吸,儘管他已昏迷不醒。羅絲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哦,我的天——」
「是安利,」柏克喊道。「他還在呼吸。老天,他好重!」
「親愛的上帝,安妮呢?」羅絲喊道。
「沒有看到她……也沒有看到「海鷗號』。安利用繩子把自己繫在桅桿上。」
「安妮!安妮!」羅絲絕望地對著漆黑的海面大喊她的名字。她疼愛這個外孫女比自己的女兒更甚。她的聲音消散在海上。
「羅絲,如果我們要救安利,我們得盡快送他到溫暖的床上,他昏迷不醒,幾乎凍壞了。來吧,羅絲,我們得盡力搶救生還者。命運只願意交還我們其中一個,但如果我們不趕快,我們可能兩個都會失去。」
羅絲的心像是被扯成了兩半,但她知道她必須實際一點。她最後絕望地往海面上望了一眼,啜泣地跟隨抱著外孫的柏克回到宅邸。走到半路時柏克必須停下來喘口氣。羅絲愛憐地將男孩濕透的頭髮拂開額前。等他們回到屋內,安利的身子溫暖過來後,他就會告訴他們安妮的下落。
僕人瞪著眼睛站在那兒,女僕則只是無助地搓著手,羅絲迅速地發號施令。「在安利的房間裡生火,他在海水裡凍壞了。立刻熱一些湯!拿白蘭地過來!由溫櫃裡取熱毛巾過來!算了,我自己來!」跟著她又想到了些什麼。「叫布萊來!我要他駕著馬車到布中校那兒,告訴他安利安全回來了,但要他們繼續尋找安妮及『海鷗號』。」
柏克一路抱著安利上樓到他的房間,毫不在意屋子的地毯上滴得都是水。他將安利放在床上,並開始脫下他濕透的衣服。他扯下雨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