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不敢問了,」安利假裝呻吟狀。「譬如?」
「我說服他宅邸裡所有原本鍍金的地方,都改用真正的十四K金,這就夠他花費了。」
「的確,」安利附和。「我想我可以不必問其他的了,我相信你的計劃會把他的口袋挖個大洞。」
「我還沒完呢!我仍有許多打算要說服韋威廉的呢!」內心裡,安妮卻知道她這麼做不只是為了報復那位不知名的沙維奇而已,還有其他更深的因素是她沒有對她哥哥說明的。事實是,自從看到「伊甸莊」的第一眼,她便已經深深愛上了它,而她說服韋威廉所做的一切改建,也正是她夢想中的完美建築該有的樣子。
安利突然抬起頭看著遠方。「西邊有著很厚的烏雲,快速地朝這邊飄來,我怕不久天氣要改變了,穿上你的油布雨衣,懶骨頭,」他開玩笑道。「起來準備回港了。」
安妮跳了起來,一顆心揪著憂慮。她還沒告訴安利上次她和羅絲外婆到倫敦途上的馬車意外。外婆認為那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鋸斷車軸,她甚至斷言安利上次的墜馬也可能不是意外。安妮感到難以置信,但羅絲外婆接著告訴她,他們的堂兄藍伯納曾在他父親的死訊傳來不久後來訪。羅絲閱人無數,她一眼就看出伯納心術不正,他打量藍莊的樣子好像在打量自己的財產。
羅絲沒有告訴雙胞胎這件事是不希望他們多慮,但不久後就發生了安利墜馬的意外——因為馬勒斷掉,而後又是馬車意外。她開始懷疑這一切不只是外表顯現的那麼簡單。她知道如果安利有什麼不測,藍家的一切財產便由藍伯納繼承,利慾薰心之下,這些意外就有可能是由有心人造成的了。
當然,羅絲並沒有告訴她的外孫女這麼多,她只要她多加小心。安利更是完全不知。此刻安妮想起了這件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安妮照安利說的穿上了雨衣,安利也一樣。就這麼一會兒間,氣溫已經陡降,他們可以聽到隆隆的雷聲,風起得好快。兄妹倆忙著調整帆的角度,讓它正對著風面。
「海鷗號」開始變得不穩,船身下沉。他們盡可能彎低身子,並不由得感到一絲恐懼。風吹得船身極難控制,似乎隨時有翻覆之嫌。
安利忙著調整帆布,一面下令道:「放鬆主帆,讓它減輕一些風力。不要拴住,握在手裡,才能較快地放開它。」
他們都知道在陷入颶風時,必須盡快把帆收起來,「帆腳的繩索纏在一起,我沒辦法弄好它。」她對她哥哥喊回去,然後她看見了舵的底部被鋸斷了一半以上,隨時會斷裂。藍伯納的影子閃過她心中,但她很快地抑制下去。現在不是考慮這件事的時候,她沒有告訴哥哥這個可怕的消息。也許它還可以支撐下去。她勇敢地決定道,沒有必要多增加安利的驚慌。
安利盡可能調整船首向著風,以減輕風力。他心中憂慮,他們在距陸地頗有一段距離的外海上,歸程會是一段漫長的奮戰。風將海水吹成了一片白沫,浪濤聲震耳欲聾。安妮的恐懼愈來愈增,她似乎可以在耳際聽到自己的心跳。她用力吞嚥,制止自己尖叫出聲。
「找出水桶來,船進水了!」安利,叫喊道。
安妮的目光掃過小船。「它不在船上,我用果汁桶!」但小船傾側後不久,兩個桶子就都被海浪掃下海中了。
「老天!幸好這只是短暫的,一下子就可以脫離了。」他試著壓低情況的嚴重性,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妹妹。但他顯然很清楚情況並沒有那麼樂觀。他突然地放開舵輪,用繩索在安妮的胳肢窩下繞了一圈,再綁回到主桅上。當他再次握住舵時,它由被鋸開的地方整個斷裂了。小船傾側向風的方向,隨波逐流。
緊接著一根桅桿斷了,像吐信待聲的長蛇般,隨風掃過空中,並以致命的準確性擊中了安妮的臉頰,劃出了一道血痕。她的臉龐早因寒冷而變得麻木了,她只感覺到一陣尖銳的刺痛。
「海鷗號」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但是最可怕的還是已經放鬆了的主帆,它隨著風獵獵作響地在小船上掃過來掃過去,雙胞胎必須不停地閃躲,不然被擊中,不是腦袋開花,就是被掃下船去。
安妮咬緊唇,制止自己尖叫出聲,但是閃電擊中桅桿時,那陣壓力令她不由得放聲尖叫。不穩的小船向風面栽過去,海濤已經與船舷平,而後他們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海鷗號」傾覆了。
事實上,一切事情應該是發生在一瞬間,但安妮的感官卻似乎被扭曲了,對她來說,一切進行得就像慢動作一般。船朝海浪中陷入時,她整個人靠在舷上,她的眼睛驚恐地大睜,看著排山倒海般的海濤升起,冰冷的海水牆以萬鈞之勢將她壓到了海水下。她被海水壓著一直往下沉,當她睜開眼時,她看見一片海綠色,以及無數的泡沫包裹著她,而後她明白到那是由她的口鼻中吐出的氣,並意味著她生命的氣息正在離開身軀。等到泡沫停止時,她就再也吸不到空氣,她的肺感覺像要漲破了。
突然間,她像木塞般被突然拔離到水面上。一切緩慢地停下來,再加速變快到令人暈眩的速度。她用冰冷麻木的手指將頭髮撥離開眼睛,狂亂地在船上尋找著她哥哥的蹤影。她有安全繩繫住,但安利什麼都沒有。他們兩人幾乎是同時看到彼此,並伸手摸摸對方。
雙胞兄妹堅決不要顯露出彼此心中的慌亂。他們曾在平靜無波的海面練習潛到水中一段長時間扶正船身,此刻他們將兩人所學的派上了用場。他們抓住斷裂的舵,雙腳抵著舵舷。船在他們的重量下翻了過來,他們用腳抵住船,抓著船舷。
安妮爬到船上舀水,安利則留在船外平衡船身。船身漸穩後,安利也爬上船幫安妮舀水。「海鷗號」現在可說是一片殘破,一度兩兄妹沒有時間去談話、祈禱,甚至思考,現在他們重回到了船上,兩人不由得同時又哭又笑。他們全身濕透,冷到了骨髓裡,他們也有些情緒失控,幾乎恐懼得發狂。
另一波巨浪掃過船上的甲板,安妮尖叫道:「撐下去,安利。你在哪裡?」
冰冷的恐懼攫住她的心。「安利!安利!安利!」她一遍又一遍地尖叫。但觸目所及是滾滾不絕的海浪,一片灰色的雨霧迎面狂掃過來,眼前幾乎什麼也看不到。安妮原以為她可以輕易地瞥見她哥哥穿的黃色雨衣,但什麼也沒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驚慌淹沒了她。她並不是為自己危急的處境擔憂,她的全副心思都在她哥哥身上。
耀眼的閃電劃過了天空,安妮聞到硫磺的氣味,知道地獄近了。她看見主桅折斷,像被砍斷的大樹般往下倒。她忘了自己還綁在主桅上,下一刻她只知道她已在海裡,拚命喘氣,吐出她吞下去的海水。
她像軟木塞般在水中漂蕩。海水不停地覆過她頭上,她感覺到腋窩下被束縛住,用力一扯,隨即明白自己還繫在斷掉的主桅上。當它蕩到她身邊時,她雙臂用力抓住它,終於她的頭能夠浮到水面上。
上帝!安利究竟在哪裡?她告訴自己他可能已爬回船上,正瘋狂地找她。海水冰冷無比,她的身軀逐漸變得麻木,繼之是她的心靈。雨繼續傾盆而下,遠方的海面雷聲隆隆,安妮攀著浮木,機械式地在海面浮沉,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地過去。
數里外,安利正有著和他妹妹類似的遭遇。他躺在管家柏克為他們準備的大野餐籃裡,餐籃像大筏般地帶著他出海,越來越遠。安利也是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迷。清醒的時候他在心裡感謝天至少安妮留在「海鷗號」上,並漂向正確的方向,遲早潮水會將她帶上岸,他自己則已離岸太遠,唯一的希望是有船隻經過求救,但那機會幾乎是微乎其微。黑夜開始降臨時,他的希望隨著漸暗的光線消逝,他陷入了昏迷。
一艘商船上的水手正在看著一群被暴風雨驅離了航道的鯨魚,就著微弱的太陽光,一個水手瞥見了安利穿的黃雨衣,喊叫出聲。在水手們的合力協助下,終於一名勇敢膽大的船員用魚鉤勾住了野餐籃,水手們七手八腳地將那名溺水昏迷的年輕男孩拉上了船。救了安利的是東印度公司的船「亞伯威伯爵號」,而它的目的是孟買。
自從天色轉暗後,一股緊張的氣氛就籠罩了藍莊。黑色的雲朵由西方吹過來佈滿海上,雷聲開始隆隆響起,南夫人原本在會客廳接見一位傾慕她的中校,此刻她向布中校致歉。她無法再心平氣和地和布中校喝下午茶,她的兩名年輕的外孫子女正在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