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丟臉了。
除了這四字箴言──也就只有這四個字,她的腦子就像中毒的電腦,再也無法順利運轉。
喝光的啤酒罐子被她一手捏扁,咚!空心入籃的拋進回收垃圾桶內。
灑水器的水花點點滴滴濺上她因酒意微醺的面頰。她乾脆脫下低跟鞋,雙腿弓在長椅子上,透過綠蔭望著澄藍的天空發怔。
就在她伸手往箱子裡胡亂撈取的時候,一瓶冰鎮過的啤酒像長了翅膀自己往她徒勞無功的手上遞。
她也沒發現異樣,接過手,扳起拉環就往嘴巴倒。
「你沒聽過喝太多鋁罐的飲料容易變癡呆嗎?」一道暗影遮住她的視線,但是亮亮不在乎。
她清笑,「你一句話得罪了全部賣飲料的人耶。」
「我不怕得罪人,只說我想說的。」那人坐到長椅的另一邊,順手把枴杖掛到箱子上。
「你果然沒變,不管說話做事都任性的可以,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的心情。」她用冰涼的啤酒罐冰他胸口,表示她的不滿。
袁畿被她的胡搞逗出微笑。
「好吧,既然你對我存在這麼多不滿,那我稍微表示一下我稀有的關心,來,說說看,什麼事讓你一個人躲在公園喝酒?」
「我不想提那件事!」
她好不容易才忘掉耶,他又舊事重提!
她哈出淡淡的酒氣,「幾天不見,你可以出門了?」此公園離建材行不遠,過條馬路就是了。
「醫師建議我要多運動,這樣好的快。」
「那個鼻涕蟲說什麼你都聽喔。」她嘴也不掩的打了個酒嗝──哈,原來酒精真的可以讓人忘掉一切煩惱,越喝越是好滋味,幾瓶下肚,眼前所有的一切,包括來打擾她的袁畿看起來都順眼了很多。
「鼻涕蟲?」這麼絕的形容詞從她嘴巴溜出來一點都不唐突。
「對啊,自從你住進我家他就垮著臉,好像我一口就會把你吞進肚子那樣防著我。」
「那是他職責所在。」捨秘書是全能秘書,有時候連他的生活起居也管的。
「我臉上有寫壞人嗎?」亮亮眨著茫茫然的眼睛,一躍而起,她靈動的身體隔著紙箱貼近袁畿。
他的胸口立刻不規則的撞了下。
「捨秘書在我公司可是很熱門,他屬於可以大力投資的績優股,你這樣批評他很多女生聽了會心碎的。」
「他再怎麼奇貨可居又不關我的事。」亮亮渾然不覺得這樣的姿勢曖昧,她俏生生的臉蛋掛著兩朵粉紅,一個勁的衝著袁畿傻笑。
「那什麼才是你會關心的?」
「你啊。」她想把眼前變成好幾個的袁畿分清楚,可是眼睛越眨越模糊,充滿酒氣的身子就越靠近他,幾乎壓垮紙箱。
「我?」他高興亮亮關心的人是他。
「你呢,一把年紀,應該結婚了吧?」秘書都是績優股了,他──想必更不簡單了!
「要是我說還沒有呢。」
「有就有,沒有就說沒有,這麼不乾脆,講話還吊人胃口。」她勉強壓下另一波湧上喉嚨的酒嗝,不舒服的皺緊了眉頭。
「結婚不是很重要的事。」他的生活中除了事業工作,其他都能夠無限制時間的往後延遲。
「胡說,如果你是我就不會這麼說了。」她軟軟的掛在袁畿身上,然後因紙箱卡在中間她又爬起來把障礙物移開,這才傻嘻嘻的撲上人家的大腿,舒舒服服的躺下去,根本忘記他受傷的事。
袁畿不自覺溫柔的微笑,他不會知道自己看著亮亮的眼神有多性感,更不曉得自己從來沒有縱容過哪個女人躺上他的膝蓋。
「呵呵,我喜歡你的大腿,肉肉的,好舒服。」說到這兒,她忍不住輕笑,她活到這一把歲數還沒有這麼色色的調戲過男人,想不到很有趣欸。
「你可不能因為舒服就睡著了,你知道我手腳不方便,可沒辦法帶你回家。」
「我還不能回去……」怎麼這樣的角度看袁畿……很不一樣啊,「爺爺要知道我喝酒,會先宰了我,然後罰我到祖先牌位前面去罰跪。」
饒是這樣,她那迷迷糊糊的腦袋也分不出哪裡不同,花花的眼睛倒是轉了個圈瞧見袁畿不方便的那隻手。
她珍重的握住他的手,然後放在她滾燙緋紅的小臉上。「你又要辦公又要批公文的,這樣手的復原會不會受影響啊?」
「你真的關心我……」他有些動容了。
青少年的他跟她雖然有過片段的認識卻談不上交往,那時候的他太偏激、太狂戾,心中除了對媽媽滿滿的恨意跟對環境的憤世嫉俗,再也生不出多餘的想法,高中勉強畢業後,扶養他的外公突然撒手人寰更是讓他消沉了一段日子。
那些空白的日子,他承認偶爾她不同於其他女生的直率模樣會像天際的雲飄過他靠不了岸的心靈。
但是想法終究抵不過飢餓的肚皮。
已經三度改嫁的媽媽自他小學時就放棄了他。
那個貢獻出一隻精蟲讓他到人間來受難的爸爸更別提了,他是私生子,也許就連生下他的母親也搞不清楚自己是誰的種吧。
而他,就夾在外婆的歎息跟外公的怒斥中活到高中。
他應該滿足了不是嗎?多少像他一樣境遇的孩子根本沒辦法完成學業。
他一直記得外婆用皺干的嘴唇告訴他,窮困的孩子要出頭地,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讀書。
讀書才有活路,不讀書一輩子都要被人看不起。
就這樣靠著外公打零工,外婆撿破爛讓他升學到高中,但學費以外,其他的都必須靠自己。
那時候的他一天只吃一頓──可是發育中的孩子,尤其是男生哪禁得起肚子餓,他一餓脾氣就上來,脾氣上來,心火旺盛,人緣就特差。
那雞飛狗跳的年紀,敢跟他罵來罵去還會給他食物吃的就只有亮亮還有三不五時帶他回家吃飯的晏伊容。
他們是他青春時唯一的美麗跟溫暖。
「我關心啊,因為我要是有你這麼聰明的腦袋,靈活的雙手,我那豬頭老闆一定不會隨便就炒我魷魚,把我當做賞味期限過期的東西說刷就刷掉,我好沒自尊……」
袁畿有點啼笑皆非,原來這小妮子擔心的事竟是這樁。
剛才他還自做多情的以為她開竅了呢。
「你失業了?」從剛才許多的蛛絲馬跡看來,她把酒當水喝的行為為的就是這件事。
「我跟你說……我不是工作不力,而且態度也好到不行,我可是個好員工,是那個豬頭摸我屁股,還說要不是看我有幾分姿色根本不會用我這麼老的女人……」她像尋到知己叨叨絮絮開始訴說不公平的對待,她俯得更近,幾乎要湊上他的唇。
袁畿的心跳加速了,理智幾乎要飛走,他用力摟住她歪斜的身體,怕兩人一個不小心會雙雙親吻大地,歌誦大地的美好……
「他摸你的臀部?你怎麼對付他!」他皺了皺眉,聲音帶著不是滋味跟慍氣。
「嘿嘿──」說著,她一改剛才的慵懶,咧著大大的笑容。「我馬上把他摔了個狗吃屎,雖然我很久沒練空手道了,可基本技術還是不賴!」
「要是我,我會多踹他兩腳,讓他沒有命根子作怪。」他幽黑的眸子泛起危險邪佞的光芒。
「呵呵,看起來我的球棒是白白準備了。」
「你想拿它做什麼?」
「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去砸那個豬頭的座車,我聽說他有一輛休旅車,剛牽回來沒多久。」
「不許你去做那種事!」袁畿想也不想的否決她不考慮後果的行為。
「我是不是很沒用……」她大叫一聲,隨即頹然的又趴回讓她覺得很溫暖、懶洋洋的人肉靠墊。
「誰說的?」
「我自己想的。」
「我說……要是你真的喜歡上班,我公司還缺人,你來嗎?」
「你開玩笑!」她霍然跳起來。
「你看我何時開過玩笑?」袁畿苦笑。
她完全把他當成彈簧床啊,他的傷要痊癒可能遙遙無期了。
「你還不知道我能力如何,用了我可是不准退貨的!」她耍賴,熱烈的雙手把袁畿的肩膀亂晃一通,搖的他眼冒金星,差點要喊救命。
「那不用了!」
亮亮瞪他,終於知道袁畿真的有幽默感。
「你整我?!」
「怎麼可能。」他淡淡的說。口氣淡、表情淡,然而──眼神卻再真摯不過。
「你是我的未婚妻,到我公司上班理所當然。」
她用怪異的眼神瞪他,然後小手摸上袁畿的額頭,嘟嘟嘴,眼圈兒紅了。
那表情,非常動人,叫人心悸不已,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使勁讓自己不太聽使喚的身體離開袁畿舒服的大腿椅墊,不說話了。
「亮亮?」她那個樣子好像稱不上開心,他……說錯什麼嗎?
她慢吞吞瞄過來。
「你說話啊。」
她還是一副沉重的樣子。
「本小姐心情不爽,不想講話。」
她剛剛明明還好端端的,袁畿有點懊惱,他做了什麼?
「女人果然很麻煩,我以為你會簡單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