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她還不是很進入狀況。
「你叫胡因因。」他指著她胸前學號下的名字。
「你看了我的名字?」她緊張的趕快摀住,下一秒卻覺得太過多此一舉又訕訕的放下來。
盯著她那雙羞澀的黑眼睛,她有著現代女孩子少有的甜靜柔美,比那些一聒噪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女生強多了。
還有,她帶牙套的樣子竟然很可愛。
「我看過你幾次,你蹺課來這裡畫圖。」
聞言,胡因因的臉蛋驟然一路紅到耳廓,「我也……看過你,你都去對面的保齡球館。」
「哈,原來你也注意到我了!」有些得意,還有些他也不是很明白的飄忽情緒。
想不到她聽到他這麼說立刻沒了表情,半垂著腦袋,盯著畫板上生動的蝴蝶,整整一分鐘過去才輕輕的說:「你很耀眼,像一團火球。」
那樣耀眼的臉就算只看過一遍,也叫人很難忘記。
好看漂亮的男生女孩子愛看,可是,被洞悉又是另外一回事。
「老實說,我並不常跟女孩子攀談。」反而,不用他有所動作,自動找上他的女生倒是多得數不完。
她點點頭,瞭解的眼神讓人覺得奇異寧靜;他剛才跟人家鬥毆的暴躁憤怒早不知道沉澱到哪去了,只剩下滿心的平靜。
「我也不大會說話。」
「是因為帶牙套的關係嗎?」
「啊!」她馬上閉嘴,還用白嫩嫩的小手摀住嘴巴,因為羞愧整個人緊縮了起來,像只煮熟的蝦米,剩下圓潤潤的眼睛轉啊轉的。
「我沒惡意,我去年也剛把牙套拿下來。」
「真的?不可能……」他,沒有男生變聲期可怕的鴨子嗓,也聞不到汗臭,乾淨的下巴,像是完美的天神。
「我以前是暴牙。」阿曼繼續爆料,完全不怕壞了別人心目中的好印象。
她湛亮的眼有了更生動的光彩,「我有兩顆虎牙,媽媽說不矯正會很醜,可是帶牙套很不方便,我常常被嘲笑。」
「是你長得太可愛,很多男生想把你吧!」
「才不是咧。」小臉蛋又漾出兩朵雲彩,羞得她又把頭垂到胸口。
「哦,怎麼說?」他不知道從哪生出來的好耐性,竟然跟她說起這些以前認為是蠢事的事。
「你的臉不要緊嗎?需不需要先找醫生?」他那鼻青臉腫的樣子不痛嗎?她看得很替他難過。
「過兩天它自己就會消了。」他毫不在意。「我剛剛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我。」
「不熟的人,我……沒辦法跟他們打成一片。」同學總說她空有一張容貌,卻是言語乏味,說她是沒腦袋的洋娃娃,然而偏偏她的功課又是班上數一數二的,也因為這項同學們還算認可的優點,讓她不至於在人際關係上拿零分,可是因應實際狀況需要決定她被冷凍的時間,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這種事情勉強不來,話不投機的人就甭鳥他了,不是八面玲瓏的人就別逼迫自己非要受大眾歡迎不可,做自己比較重要!」
胡因因詫異的二度忘記自己引以為恥的牙套,他的將心比心讓她覺得好窩心,就算疼她的爸媽也不曾用這樣的言詞對她勸慰過。
「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陶紐曼。」
「我記住了。」
「會一直記住嗎?」這樣要求談不上是朋友的人會不會太苛求了?
「會呀。」她露出大大的笑容,燦亮的眼神霎時點燃了她臉部的表情。
「我真高興有來跟你講話,因為半個月後我就要去美國了。」就為了這件事他跟家裡的人大吵一架跑出來,不自覺的走到植物園來,不料見到她,很自然的就走過來攀談了。
「為什麼?」
「漂洋過海去拿學位是我家小孩的宿命,我前面三個哥哥都拿了綠卡,每個都是哈佛出身的商、法學碩士跟博士,我也逃不掉被送走的命運。」
被家人安排鋪好的路,將來他們都是父親政治場上的一顆棋子。
胡因因詫異的看著他眼底的嘲諷。
他們……好像還談不上交情吧?把家裡事告訴她這麼一個外人,她驀然有些明白了他內心不為人知的孤寂。
因為無人可說,才來找上她這完全不相干的人吧?
雖然這麼想讓她本來有些雀躍的心低落了下來,但是,那也不要緊,他們認識了不是!
看起來很優秀的他從來沒有對誰說過這些心底事吧。
「要是可以,我也想出國深造,我喜歡畫圖,想去看遍世界的博物館。」她殷殷說起自己不是很具希望的願望。
在校成績好不見得就能出去,出國必須具備很多因緣際會的。
「你畫的蝴蝶很可愛。」他對美術沒研究,頂多看看漫畫,「改天送我一張。」
「我畫得很醜,但是,你想要我可以試試。」有人想要她的圖,她樂不可支。
「你都畫些什麼?」
「就蝴蝶啊。」她只鍾愛蝴蝶。「它們薄薄的翅膀看起來是透明的,一點力量都沒有,可是它們卻能撐起不相稱的身體到處飛翔,這不是很奇妙嗎?」
「你很有想法。」
胡因因倏然臉紅,想不到會有人稱讚她。
「我們去看電影。」
「現在?」
「去嗎?」
她又低下頭,遲疑了下。「不好。」
「原因呢?」拒絕他是滔天大罪。
「你帶我出去……會沒面子。」帶個牙套女出門,別逗了吧!而且,他們才剛認識不是?
「我不勉強你。」
「嗯。」
「那下次我再約你,你就不能拒絕了喔。」她的不隨便深獲他的心。
阿曼不想勉強她。
「我們……還有下次?」她對自己很沒信心。
「為什麼沒有?」
「嗯……」胡因因結巴了。
「就這樣說定,把你的電話給我!」他的語氣是確定明快的,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她認真的考慮了好幾下,在畫紙上撕了一角,寫上自己家的電話。
「我明天約你喔。」
嘎,這麼快?!
果然,他沒讓胡因因等待,不到第二天,就那天傍晚,他把她約了出來,兩人帶著他買好的熱騰騰大漢堡當晚餐,去看了兩部二輪影片,然後又去了龍山寺。
天真的友情沒有太多包袱,他們開開心心的過著認識的每一天。
另外,他們還很正式的去像館照了張相。
胡因因本來是不從的,帶著牙套的人照相怎麼可能好看?
可在他的胡攪蠻纏下,本來緊得像蚌殼的小嘴笑開了。
相館老闆趁機「喀嚓」照下兩小無猜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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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有點酸,是因為熬了夜的關係。
胡因因揉了揉因為長久等待快要僵硬的脖子,左右梭巡可能出現的人影,但她氣餒的眼睛都發直了,來來去去還是沒有她要等的人。
其實都要怪她自己活該,提前兩個小時出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都過了約定時間,阿曼還是沒出現。
他很少遲到,以前的良好紀錄讓她開始焦躁起來,不停的在公車站牌下走來走去。
那個接電話的人明明保證會轉達她的約會,那……他會不會中途出事,或者臨時有事沒法子通知她?哎呀,她就愛胡思亂想庸人自擾,她不應該心急,多等一下,也許就能看見他帶著迷死人的笑容從某個地方鑽出來。
一個半小時後,她確定阿曼不會來了。
手裡的物品幾乎快被她捏壞。
他明天就要上飛機了,今天要是見不到他,往後見面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了。
也許她應該攔輛計程車,直接去問他才對。她跟他之間總是她被動的多,這次,她似乎應該鼓起勇氣,化被動為主動。
當她回過神來,人已經在計程車上。
她的腦海裡有一則快要背爛的地址,告訴了計程車司機後,車子就一路從市中心開往天母去。
阿曼的家不好找,穿過整個天母市區才找到郊區環圍的陶宅。
加長型的賓士車就停在他家警衛森嚴的大門外,森森庭園一眼看不到宅子,那種富麗堂皇對家庭小康的胡因因來說是極度陌生的。
這讓她卻步。
兩個警衛正幫著把行李放進另外一輛車,阿曼漠然的坐在賓士車內,嘴角又不知道哪來的傷。
他要去哪?
不會是要出國了吧?
為什麼今天走?明明講好是明天,會是家裡的安排嗎?他說過,對於父親的安排無力反抗。
想想也是了。
今天要不是她發了傻勁的來了,他們就這樣錯過了。
跳下車,匆匆給了車資,胡因因也不知道要叫計程車司機等她。
然而,就她付錢的那幾分鐘,陶家的車子已經發動。
她轉過頭來,看著朝她走過來的警衛,眼光越過他們,喉嚨卻哽咽得叫不出阿曼的名字。
多年以後她曾想過,那一次她要是喊了他,他會不會聽見?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
五年後,她接到阿曼輾轉托人傳話,說他回來台灣了,想見她一面的消息。
但她沒有赴約。
她人生很多重大事件都擠在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