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任何人都可以聽得出衛然有多麼誠心城意。
已經有旁觀的客人覺得氣氛不舒服,不滿地皺起眉。
當然,是衛然不對沒錯,但有必要這麼小題大作嗎?
更何況冷傑這個苦主都沒有吭聲了嘛。
老闆娘念得正高興,冷不防接觸到冷傑藍色的眼珠。怪異莫名的、她對那溫和得近乎柔性的目光起個哆嗦,連喳呼亦悄然消音。
她悻悻然轉身,腳才一往前跨,「噗」一滑就被一條香蕉皮溜倒,轟轟隆隆的落地聲令許多客人噗哧一笑,此起彼落地形成哄堂大笑的氣勢——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真是大快人心!所有的目光全聚到落荒而逃的背影上。
冷傑注意到衛然依舊一副呆愣愣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她微露著純白貝齒,輕咬下唇,雙眸天真困惑的眨動,這才想起什麼似的慌忙轉身。
「先生,你的衣服——」
冷傑這才回神。並暗忖自己此刻看來是否像只盯著小紅帽的大野狼。
「沒關係——」天哪!希望自己沒真的滴下口水才好。
「不行。」衛然堅特地要負起責任。「這樣吧,你把衣服脫下來,我好——不不不,我是說你把衣服送洗,可以把帳單給我——」她又想了想,試探性問道:「送洗一件衣服會不會很貴?」
看她一副小媳婦的模樣,冷傑也不忍心回答一聲:「會。」
其實他對「穿」從來不在意,每隔半年就會有人自動奉上最新名家所設計的時裝目錄讓他親手御點,一次結清帳款OK,他也從不在乎是亞曼尼或喀什米爾——
不過,現在被她這麼一問,倒令他有些汗顏了。
倘若他說「是」,豈不擺明在刁難人家?他如果老實回答:「不知道。」又好似他是個不事生產的敗家大少?
不過令他更驚訝的是她的詰問——「送洗一件衣服會不會很貴?」會這樣問的,倒像是那種食米不知價、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她怎麼看都不像的類型。
冷傑望著她認真純稚的黑眸,恍惚錯覺……未來—一不,不對,她不是未來……他的「未來」。
心神方回,他才發現有只白嫩可愛的小手在他眼前搖晃。
「先生,你沒事吧?需不需要我叫救護車?」這位先生怎麼呆啦?
冷傑注視著她,好一會兒才要開口,就見那個老闆娘拉著在廚房裡頭的老闆出來。
瞧她紅著泡泡眼的模樣,是存心壓著老公出來壯膽找人算帳的。
「就是她!」老闆娘氣勢洶洶一比,指中衛然。
「我——」
「你不用再說了,我們是看你可憐沒處去,才留你在店裡工作,還包吃膳住,你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告訴你,現在你不把我們好心預支的薪水還來,我就報警,把你這個非法移民趕回去!」
「我——」
她哪有什麼錢?老闆娘口頭總說可憐她,要預支她薪水。給了她一套換洗制服,又說要從薪水裡扣;摔破一個碗,也要薪水裡扣;吃頓飯,也要從薪水裡扣——更甭提那張睡起來渾身骨頭痛的床也要付「夜渡資」!莫虛有的錢早在老闆娘嘴巴裡扣光啦!
她連真正的錢子兒都沒瞧見個影哪!哪來的錢還人?
怎麼辦?
「哎,老婆,別這麼生氣嘛。小然然呀,你還是乖乖在叔叔這裡工作,我們決不會虧待你的。」肥腸油肚的老闆滿面色相,急於挽留衛然的企圖是一目瞭然。
「我——」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當初她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才會找來這裡應徵的,因為大大小小的店舖一聽到她什麼也不會,甚至也沒有什麼文憑,更沒有工作經驗時,全退了票。
直至好不容易找到這間名聲雖不太好,卻肯用她的餐館,現在她又要被辭了,薪水沒領到不說,還要倒貼別人一筆莫須有的薪水?
正當她很努力的思考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色色的老闆已迫不及待地摸起她柔嫩無骨的小手——哦噢,真是爽透了!豬嘴邊溢出垂涎的唾沫,只差沒粘呼呼滴個滿地。
一隻凶悍的手猝不及防握住老闆的豬蹄。下壓力道往旁一扭。
「哎喲喲喲!」老闆殺豬也似叫了出來,眼睛、鼻子、嘴巴全擠在一起。
「你、你這個人怎麼這樣!」老闆娘在旁配合的尖叫著。「趕快放開我老公!你幹什麼呀你!」
「下次再讓我看見你隨隨便便對這個女孩子動手動腳,我會先把你的豬趾頭一根一根剁下來,聽到了沒?」冷傑對那名俗不可耐的老闆娘理都不理.平日溫和的形象全簇燒成陰鬱的火焰,自藍眸底緩緩升起。
老闆嚇得只能被動的猛點頭。典型的欺善怕惡角色。
「喂,干你什麼事啊?」紅了眼的老闆娘隨手摸枝掃帚,就要往冷傑凶悍的劈去。
冷傑不耐煩的低叱,僅用一臂便四兩撥千金,毫不留情將她掀倒在地,讓跌痛屁股的老闆娘哇哇直叫。
大樹招強風,但凡冷家的子孫人人都被要求學點自衛的招術,所以別看冷傑鎮日泡在電腦前,但還是習得一套基本防身術,而且他學得比過得去更好一點,對付幾手尚不成問題。
懶得理這對痞子夫婦,冷傑逕自往門口邁去,也沒看愣在一旁的衛然一眼,就這麼正大光明、理直氣壯的跨出門檻。
人再笨也笨得有限度,衛然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也這麼直直的跟在冷傑後面走出這家店。
第五章
今天歐再度和我聯絡,他說找到了一個願意資助他對「歷史」進行反攻的人,叫做宙。
聽說,這個宙交換條件就是之後要將凱交給他,將那個失敗品的「未來」找回來再做一次實驗。
怪的人,不是嗎?
不管那麼多了。
歐問我,是否願意幫他?
傻瓜。
難道他真的不知道?
為了他,我連命都可以雙手奉上了。
老實說,她現在竟沒有那種面臨失業的煩憂,反而是放鬆的解脫。
為什麼呢?
邊想、邊走、邊愈覺得奇怪的衛然根本不曾注意前面的人緊急剎車,「咚」 的一頭就撞了上去。
「哎喲!」她吃痛的揉著鼻子,很無辜的皺起眉:「你怎麼停下來了?」
「你又跟著我做什麼?」冷傑想發火了。
他已經幫她從那家餐館裡解救出來了,她還跟著他做什麼?
他可沒那種送佛送上天的精神。
冷傑從不否認自己變得任性自私。他只對家人任性發脾氣,對待外人則是杯冷暖自知的溫開水;他自私得只愛自己的家人,對別人的生死尚隔閡一層淡淡的霧——那是功利社會中所有人的通病吧?
如今,這個衛然已經讓他打破自己的格戒,她還想怎麼樣?
「謝謝。」她深深的一鞠躬。「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她很慎重的許諾。「中國人說,一飯之恩,終身難忘。」
「嗯。」冷傑一見她目的達成了,拍拍屁股掉頭走人。
衛然眼睛眨呀眨的,遲疑不過半秒鐘,又忙不迭亦趨亦跟。
冷傑停了下來,她一慌,也馬上跟著停下。
搞什麼?他繼續舉步,衛然的腳步聲就又滴溜溜一起。
「你、到、底、要、做、什、麼!?」這樣反覆了三次,第四口,冷傑終於變成一隻LionKing!
他火冒三丈地看著她居然又是彎腰的預備動作,於是厲聲大喝:
「別那麼無聊了,趕快回家。」
沒看見夜色那麼濃了,月亮星星都出來了,女孩子根本不適合落單在街頭,別人還以為你是出來賣肉的。
「我……」她絞著手,大大歎一口氣。
人家說得並沒錯,但是她就是貪圖一點安全感,才會巴在他身後的嘛。
除了感激外,她對這個人尚有莫名的熟悉,讓她感到安全,彷彿似曾相識。
不能再麻煩別人啦,衛然呀衛然,你出來就是要學習獨立自主。
「打擾了。」她深深一揖,這回是真的打算走人了。
藍眸帶點錯愕、帶點深沉的不悅,嘴巴不受控制的喊了出來:「等等!」見她驚詫回頭,才不情願的又問:「你住哪裡,我送你。」
「這個……」她搔搔頭,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零錢,不好意思問:「你知道哪裡有便宜的旅館嗎?愈便宜愈好。」
看看那些角呀分啊的零錢,冷傑突然發現自己開不了口告訴她,那點錢她連汽車旅館的廁所也住不起!
「你不回家嗎?」冷傑蹙起眉尖問。
「我不能。」衛然垂下頭,語氣竟有些蕭條。
她當然不能回去,這回出來的自力更生,可是所內必然的考驗,別人能完成的,她當然也能。
這聽在冷傑耳中,又是另番解釋。
原來她真的是孤兒,無處可歸的小孩。
「你沒有家人嗎?」咦,這些問話似曾相識,他彷彿也這樣對誰問過……
衛然倔強地抿起唇,他似乎踩到她的痛腳了!天殺的,他傷害到她了。該死,他一向流暢的口才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