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哇──」只見他非常合作地發出加長擴大式慘叫,臂膀在空中左揮揮、右舞舞,停格一秒半,然後整具高大的身軀仰首往後倒栽,咕咚一聲躺在雪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一秒鐘過去了、二秒鐘過去了,接下來是更長的一分鐘、二分鐘、三分鐘……
小孩子們從怯步觀望演變至大膽趨近,一個個小小身子開始圍繞在這具「人體」旁邊,吱喳不休。
不、不會吧?
魔美心下一凜,急忙用沖的來到他身邊,心下志忑難安──
「哇!!」「人體」突然睜開眼睛,「活」過來了!
「哇啊啊啊!!」這一招可嚇得引起一陣連鎖反應的尖叫,高低尖粗得震人耳膜。
討厭!
討厭討厭討厭!他嚇死她了!
又驚又氣又忍不住想笑的魔美,嘴巴的弧度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正如她的心情。二話不說,小手揪住他的衣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了一把雪花丟進去──
「哇哇哇哇!」第二波慘叫響起,但是這一回可保證絕對是「貨真價實」喲。
當然,少不了小孩的大笑嬉叫,及一雙雙小手忙不迭的起而傚尤之──
「自從新婚夜,他們就再也沒有同過房了。」
這種話題有些尷尬,現場就有人暗喻性輕咳一記,耳語私私切切。
紀之國長老詢問在上座者的紗織:「也許我們應該再給他們下藥。」
紗織挑眉,不語,僅以目光投予質疑。
當初,也是長老們堅持在他們婚禮的慶杯酒中下了藥,一種令人暈迷的藥草,好確定他們會……
「現在有這種必要嗎?」紗織掃視諸位長老。一群墨守成規的老傢伙。「他們的感情正一日千里,不是嗎?就讓他們順其自然發展吧。」
「太慢了……」有人還想反駁,卻被她不耐煩揮手打斷。
「就先這樣了,我說了就算!」
第五章
月光皚皚地在銀色雪地上舞動她的影子,光禿的樹枝別有番荒涼的美感,孤形單體,重重幢幢。
又是一夜溫柔的月色。
從惡夢中清醒的任驚鴻努力調勻沉重急促的氣息,先是警覺地看看另一邊被窩中的人兒,確定她熟睡依然,這才輕手輕腳起身,悄悄離開,他不想驚擾她的美夢。
他不知道背後的美眸在他離開後倏然張開……
惡夢的內容總是千篇一律。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沒有「創作」細胞,近十年來的惡夢連變都沒有變過……
夢中的他身在沒有天、沒有地的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還只是小孩的他不停往前跑呀跑的,因為他知道後面有一群骷髏在追趕著自己,只差一步,只差一小步……
一件外套覆上他的肩頭。
是她,任驚鴻不必回頭也知道。
男性的唇漾起淺笑,輕憐且蜜愛。
他伸臂圈住那柔軟的腰肢,將她拉近自己。
「你怎麼醒了?」她的纖指無意識地圈畫他長滿厚繭的掌心,眸心中重重的疑慮卻不若問題那麼單純。
「嘿,過來,小人兒。」他敝開長長的外套,邀請無比親匿。
她毫不考慮地一頭鑽到他身側,猶如迷失在萬丈紅塵的人找到守護天使的羽翼。
「哪,看到那顆亮晶晶的星星沒有?那就是北極星,天空的守將哦。」他指點著,有些貪婪地汲取新鮮乾淨的空氣,即使會凍壞鼻頭也無妨。
住在繁華如紐約的都市地方,就沒有這種奢侈的享受嘍,趁現在能多享受就盡量吧。
原來那顆叫北極星啊!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任驚鴻寵溺地看著她生動的表情,他喜歡看她的純真、爛漫、無邪、俏麗──曾幾何時,他早就無法將她當成「妹妹」,他愛上她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在新婚之夜佔有她以後嗎?不,不對,他對她是一見鍾情呵,只是當時沒有察覺罷了,他從沒有想過,這趟日本之旅,竟會是他人生最重要的旅程啊。
但是她呢?她對他又是怎麼想的?她的初夜毀在他野獸般的衝動下──儘管他放心於她的「不討厭」、「不恨」,但,他現在想要的更多了──
他要她愛他。
會的,他安慰自己。
他會再接再厲,鐵杵能磨成繡花針,滴水能穿石。他全身細胞對懷中的軟玉溫香起了激烈原始的生物反應,但他決不再失去控制傷害她,他要她心甘情願的……
「來,陪我到處走走吧。」他趕緊也拉著她一塊兒起身,深怕自己「凍未條」的反應會被她看見。
月光下的雪景別有風情,那麼大的一片白,好像可以將人吞噬,乾淨得不留任何痕跡。
「咦,那是什麼?」走到村莊角落尚未踏過的地方,他比比眼前不遠的木造建築物,它矮矮的,不大,斜滑的屋脊漆成考究的紅底金邊,平滑木質地板予人暗褐沉穩的視覺效果,巧妙的將日本式的華麗樸素一氣呵成。
「這裡是神社。」魔美道,眼瞳有些憐憫的水氣。「供養「芙蓉姬」的地方。」
她沒有和人如此手牽著手散步過,這和肉體的交合接觸不一樣,而且感覺更親密。
她喜歡。
她喜歡他握她手時那種無法言喻的佔有意味,屬於他……這個念頭她非但不反感,反而有些幸福。
「「芙蓉姬」啊……」是他們地方上供養的神祇或鬼靈吧,日本人的確有這種習俗,為神明也好、妖怪也好,替冤死的亡魂或備受尊崇的名人蓋神社加以膜拜,這個「芙蓉姬」也不例外吧。
神社內部的空間其實滿小的,僅容納兩、三個人落座,祭壇前掛有一張白面紅唇、黑眸細長的能劇面具。
如果這張面具是按照真人──「芙蓉姬」的容貌細緻繪製的,那麼真人長得挺美的,五官竟和魔美有些神似哩。
「每年新年初,我們會舉行紀念她的祭典,是很漂亮的場面,你一定喜歡的。」魔美難得如此亢奮。
「哦?你們一定相當感念她。」要不然也不會費工建立神社以茲紀念。「那麼你們是怎麼個慶祝法?」
魔美難得皮皮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他也不勉強。的確是,「到時候」就知道了。
「鴻──」
「嗯?」他不怎麼注意,只顧專注研究那張面具,乖乖不得了,這件東西手工考究到若非他親眼看到,否則不會相信的地步。
「鴻。」魔美有種不受重視的感覺,用力拉扯他的衣袖。
「什麼?」他總算轉移注意力,瞧見她嘟著嘴生悶氣的嬌態,有些癡了,沒兩下功夫竟心猿意馬起來。
「我要問你──鴻?」她舉手往他臉前晃晃,有些狐疑。「你有在聽我說嗎?」
「啥?沒有,有,不是,是,什麼事?」心虛,真是有點兒心虛,倘若她知道自己腦袋中各種五顏六色的「光裸」想法,現在八成早成了驚弓之鳥,逃得不見蹤影了。
「新婚夜後,你為什麼──」她努力將聲音擠出喉嚨。
不行,這種問題真是難開口──
其實是不是根本不應該問?可是她真的真的想問啊。
「什麼?」他的呼吸也快停了,老天爺,她想問的,該不會就是他所想的吧?
豁出去了!「你為什麼不再碰我?」
「我以為你目前不會要我再碰你的。」任驚鴻終於開口了,他攜著她,在神社的台階坐下,將她摟在膝蓋上,一件大衣兩人取暖。
「我是……不,我是說……」是的,她怕,那種撕裂般的痛始終存在她腦海深處。
厚實的手掌突然包覆她一邊的胸,立刻引起她清晰的抽氣,小手馬上驚亂的搭上他的手背,一古腦兒的猛推。
「這樣我怎麼碰你?」任驚鴻輕輕呻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推拒所引發的失望。「看見沒?」
「我……」天哪,她覺得好慚愧哪,身為人妻者,怎麼能拒絕丈夫的求歡呢?
「這種事只能自然而然,強求不來的。」他解釋道:「我……我已經強迫你一次了,我覺得很不安,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再強迫你了,我會等,等你心甘情願,好嗎?」儘管這種苦行僧的「修煉」會要了他半條老命也一樣。
「我以為……你可以不管我的……」魔美沒有想過原來他是這麼想,這和她從小所接受的乖順恭敬的教育南轅北轍哩,這樣想來,她是在他出現後,才發現自己的腦袋中原來還有這麼多的想法呢。
「小笨蛋,你在說什麼呀?」他沒好氣地用手指順順她有些過長的瀏海。
魔美突然想到早逝的母親,母親和自己的丈夫──也就是她的父親,也有過這般的花前月下嗎?
「嘿,在想什麼?」他可不愛見到她悒鬱的顰眉,儘管輕愁讓她絕美如捧心西施。
「想我的母親。」勉強笑了笑,她的眼光投了好遠好遠。「她在我很小很小時就死了,我對她沒有任何印象,我一直在猜想她長什麼模樣。」
從某方面看來,他與她的身世竟同樣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