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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婷姿

  她明白了。年年均以她為中心所舉行儀式的祭典如今要弄假成真,他們是真的要拿她「獻祭」。

  「這是傳統,你的母親也是如此為村莊犧牲的。」似乎看出她的迷惑憤恨,盛妝迎接她的紗織陰著臉、冷著雙眸,不帶感情聲明。

  「只是你的母親美智子竟不瞭解這種榮幸,打算帶著你和你的父親叛逃我們,所以身受處裁。」說這些話的並非紗織,而是在旁叫囂的村婦。「真是芙蓉村中的羞辱。」

  「夠了,去幫我準備一點吃的。」紗織聲色不動地打發所有人退下。

  魔美被那番話震得神思恍惚。

  「我的爸爸媽媽……你們殺死了我的媽媽!?」

  也因此江中銘在逃出芙蓉村後,一去不返嗎?

  她氣憤的對紗織大吼:「你不是人,你們都不是人!」

  「無所謂,我從來沒有被當成「人」看待過。你這麼說還真是對我過獎了。」

  紗織嘴角牽動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卻比哭樣更令人難過。

  「什麼意思?」她不解的擰眉。

  「魔美啊魔美,你認識我多久了?難道不曾想過任憑年華怎樣歲歲渡過,為何我卻總是這副孩童模樣,始終都長不大嗎?」真笨,可見魔美的日子真的是過得太幸福了。

  沒有,她連懷疑也不曾有過一絲。

  過往,她將太多事情認為理所當然!

  「殺死你母親的神官千織,是我的雙胞姐姐。」

  這不啻又是枚轟天雷!「但、但是千織奶奶……」在十年前謝世時已經六十九高壽了啊!

  眼前這名玲瓏剔透的嬌俏奶娃卻絕無超過十歲啊!

  「不可能……」除非她不是人!否則只要是生命,都會經歷生老病死,都會老朽垂矣!「你不是人……」

  「我說過,我從未被當作「人」看待過。」紗織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臉上露出妖鬼般詭異神情。

  從有記憶開始,小小紗織總和孤獨為伍。

  「真是古怪……」

  「是啊……」

  「那孩子是不祥之物哪……」

  「是啊,她果真是個妖鬼……」

  因為下肢天生的萎曲蜷縮,她自幼就只能欣羨的看著其他孩子的活蹦亂跳,尤是雙胞姐姐千織,她有說不出的妒嫉。

  「把紗織小姐請到房內靜養,阿京,以後你就負責照顧紗織小姐吧。」當任長老一聲令下,從此便注定她被軟禁近五十年的歲月。

  在不見天日的環境中,她幾乎不曾見過其它的人。

  那種寂寥,太可怕了,連一根針、一滴水的迴響都能聽得清晰分明,逼人發狂。

  於是在好長好長的一段年歲中,她真的瘋了。時而顛狂、時而清醒──反正村內沒有人在乎她,自己又何必在乎自己活得怎麼樣?

  不管時光飛逝了多少,她的臉及身子始終沒有更進一步的生長、成熟、老化,徹底違反了自然成長法則,彷彿人人所怕所懼的生老病死,她無法體驗,只能拖著如此妖異、殘敗不堪的身子,一刻便是一刻、一日便是一日,過了今朝也不奢求明夕,她對什麼也提不起興趣──哦,是啦,那些村民鄙夷恐懼、明明想掐死她又不敢動手的模樣是滿精采的,可惜過幾年後就無聊到沒看頭了。

  她會不會死?

  為什麼還不快點死?

  原先侍在她左右的阿京也早結婚生子,換人來替代了。人人在變、事事在變,萬物全都在變,為什麼只有她的生命是活得像一汪死水,連「變」也是個奢侈的夢想呢?

  「紗織小姐。」紙門再度敞開,年輕人端了盛滿飯菜的托盤出現了,淡漠的眉宇間有抹唯她能讀解的憐愛,紗織輕赧了耳垂,涼涼的心湖拂過一股暖流,甜甜蜜蜜的暖流──

  「辛苦了。」紗織示意他將碗筷盤碟擺放在桌案上。

  「待會兒有人會替你鬆綁,好讓你吃東西,好好休息吧。」紗織看看魔美,對她呆愣的模樣露出詭異的笑。

  「等月亮東昇至天際中央,咱們就正式開始。」

  大口啖食、飲酒,大聲歡笑、暢談,似乎是人類在慶祝儀式中慣有的特色,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始終沒有變更過。

  寒風朔朔,新的柴薪不停地被添入旺盛的火焰中,熊熊的熱與光穩定提供著溫暖,映著每個人的頰愈來愈紅,半是暖意半是酒氣。

  「「芙蓉姬」!」

  「「芙蓉姬」!「芙蓉姬」!「芙蓉姬」!「芙蓉姬」!」

  也不知道是誰在領頭叫囂,如今已是全村的齊聲嘶吼,而且有著愈演愈烈的趨勢。

  一群變態!黑暗中,有著這麼一句咬牙切齒的詛咒。

  魔美的手足上被套著繩索,繩的另一端被一名塊頭頗為壯碩的村民牽引著,後面還有人不時伸手粗魯地推著她,催著她步往神社。

  「哎呀!」在囂叫聲中,沒有人聽見魔美扭到腳踝的痛呼。

  可是他感覺到她的不對勁了!那道在黑暗中靜待的影子險些兒沈不住氣,拳頭握得青筋浮現。

  忍耐,時機未到啊。

  壇上,四名長老精神抖擻列座在紗織兩旁,等著觀賞這一幕。

  「「芙蓉姬」!「芙蓉姬」!「芙蓉姬」!「芙蓉姬」!」

  看著魔美被迫跪在祭壇上,潮浪般喧鬧忽然靜了下來。「坐過來一點。」紗織以不容反對的口吻命令。

  魔美本來是想反抗這句命令的,但是紗織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有股不可抗拒的吸力……沒有意識的,她的腳步挪前一步又一步,在離紗織僅有眼對著眼的距離之後才停下。

  「鬆綁。」紗織盯著她,口中卻對那名村民下令。

  村民吃了一驚,徵求似地望向長老們,他們亦是不解的面面相覷。

  「煩死了,趕快鬆綁啊,否則儀式要拖到什麼時候?」紗織索性凶給他們看。

  長老們又互換一眼。「鬆綁。」

  總算是「解脫」了。魔美驚疑交加看看紗織,又看看自己紅腫瘀痕的肌膚,好痛。

  她開始覺得有些事情怪怪的,可是哪兒怪,卻又說不上來。

  「「芙蓉姬」啊!」紗織舉起事先預備的藥酒,它的毒性強烈,會令人痛苦致命。「我,第五百代神官──紗織,即將奉上獻品,望您笑納,保佑我們全村。」

  紗織將手垂下,將杯子交給魔美。「喝下它。」

  「我──」不聽使喚,手不聽使喚哪!心中明明吶喊著不要不要,但是魔美卻發現肢體好像受了莫名力量的指使,依聽照辦。

  她顫巍巍的接過杯子,遲疑著。

  「現在!」

  杯緣觸及唇了──

  「喝下去!」

  人口的液體很醇很甜,但整杯還沒喝完,她便發出劇烈的嘔吐聲,伏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

  全部的村民都屏息著,靜待發展的後續。

  「哇!哇!哇……」胖嬸兒抱著哭鬧不休的小女嬰高傲的上壇,將下一任的小小「芙蓉姬」交予紗織後退下。

  這是儀式最後的步驟。

  「看吶,」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紗織不理睬小女嬰的哭鬧不休,逕自以稚嫩的小手臂勉強高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新的「芙蓉姬」──誕生於此!」

  「萬歲!!」人群驀地爆出轟天震地的歡呼,直衝雲霄,聲量中包含了多麼強烈的殘忍及快意啊。

  本性。人的本性是獸,見血心喜哪!

  「我在此將第六百零二代「芙蓉姬」,命名「朱實」!」

  「好──」群眾間又是一陣踴躍歡呼。

  變態變態變態!

  他就快按捺不住了,拳頭已經格格作響,幸好被外頭過於吵鬧的聲響蓋了過去。

  緊接著是一片歡欣鼓舞的聲響,他可以想像外頭一副歌舞昇平的景面。

  紗織不是告訴他,她會令人將魔美抬放到神社後面來,怎麼都還未聽到任何動靜呢?

  「快快,快一點。」說人人到,說鬼鬼來。四、五道匆促的腳步聲果然應他的要求紛亂沓至,彷彿還扛著一件十分吃重的東西。

  對了,是棺材。「卸任」後的芙蓉姬,其屍首棺材會先放到這兒來,待狂歡結束後方入土葬屍。

  「好了好了,就先擱這兒吧。」

  「真是的,紗織小姐做事也不讓人先喘口氣歇歇,趕什麼趕哪,死人又不會跑了。」

  「噓,別說紗織小姐的壞話,當心她聽得見哪。」插進話的聲音頗有幾分忌憚。

  「哼,他奶奶的……」狠話照放,可音量卻壓低了。

  「恐怕她比你奶奶還老咧,嘻……」

  「哼,我就不信那個長不大的鬼丫頭能奈我何……」

  人終於全走了。

  確定沒有人後,一塊地板突然被掀了起來。

  一名高大頎瘦的結實男子倏然從地窖中躍出。

  任驚鴻迅速挪開棺材的木蓋,將軟綿綿的人兒抱起來,一條帶刺鼻香氣的絹帕覆上她的鼻唇上,輕輕拍打她的臉頰。

  「魔美醒醒!」

  一隻眼兒半睜,過了一秒又合了起來。

  「不,沒有時間睡了,醒醒!」他的力道不得不加重。

  「嗯……」她終於清醒了。「鴻!?」簡直叫人無法相信!她無暇思考其它,本能的緊緊揪住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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