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蘭蘭繼續問。
葉鞠為如曦切脈後,說:「太過勞累,尚未歇息,引致頭暈目眩。」
「原來!」蘭蘭會意地搖頭。
「啊!」如曦張大了嘴。「我還以為……」她胸口那一大塊發育的瘀傷,想必是昨夜嚴闕速撞兩次造成的,還有她的天旋地轉原來只是沒睡覺所引起。對了,她都忘記只要一入長樂坊,為了把握寶貴時間,她都會沒日沒夜待在廚房不上榻的。
這麼說,她不是被撞得春心大動,而是被撞得春心大「痛」啊!
「你啊,有時間胡思亂想,還不如趕緊休息吧!」蘭蘭脫下如曦的黃袍,輕輕推了一把,將如曦給送到了床上。
替她蓋好了被子,蘭蘭說:「睡吧,別太累了!」之後偕同葉鞠,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寢宮裡沒人了,但如曦的腦袋卻也靜不下來,若這種感覺不是動了心,那是什麼呢?
不管了,困得很,她還是先睡個覺吧,一切等醒了後再說。
寢宮之外,御花園內,百花齊開爭妍鬥艷,彩蝶翩翩飛舞景色怡人。但是,卻只有她的心還是裡在陰暗的土裡,探不出頭來。
好像就要發芽了吧,或者,還需要一點灌溉、一點滋潤,幫助她掙脫出四周牢籠,得到些從來難求的緣分。
她想要,她好想要,想要平凡、想要自由、想要能去愛某個人、想要某個可以愛著她的人。
闔上門後,兩人遠離了如曦的寢宮。
「你覺得如何?」蘭蘭問著身旁的葉鞠,她已經把嚴闕和如曦的事都告訴了葉鞠。
「她都這麼大了,要是喜歡上誰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葉鞠不以為意。
「偏偏她的身份不能曝光,我是怕事情最後會難以收拾。」
「有什麼事是你司徒蘭收拾不了的?」葉鞠仍是一張冷冰冰的面孔。
「你猜嚴闕會不會發現皇上的真實身份?」
「嚴闕既然有本事年紀輕輕坐上丞相之位,我想還是小心為上。」
「見機行事吧!」蘭蘭只能這麼說。
「現在呢?」葉鞠問。
「暫時別讓皇上去長樂坊,我猜嚴闕會去那裡守著。經過這件事後,嚴闕肯定會對長樂坊和皇上起了興趣,那傢伙不太好搞,必須小心為上。」
「皇上若想去,你也無法攔住她。」
「咳!」蘭蘭歎了一口氣。「我已經很煩了,你別再沒事戳我痛點好嗎!」如曦只要想做一件事,就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努力完成,她有時也拿如曦沒辦法。
三日後,如蘭蘭所料,嚴闕的背傷好了些後,又再度只身前往長樂坊,他指明只要當日那間廂房,而且就此包下,不再與其他客人共用。
為免多生枝節,之前就被吩咐不許多話的小廝立刻點頭應允,而且在引嚴闕入內後,迅速端上他慣用的糕點就立即閃人。
長樂坊內的小廝步伐穩健身手不凡,嚴闕正想開口釐清心中疑點,小廝卻已經逃得不見蹤影。
嚴闕當然明白小廝動作如此迅速,是在防他問長問短。當日受人所救,今日人家不願多談,嚴闕也不便追問。
房內歸於平靜,唯有壺內茗茶氤氳出香氣,望著桌上精緻糕點,嚴闕背上的傷還隱隱作痛著。
推開的窗外沒有薑汁湯圓的香氣飄入,這一天,廂房樓下廚房靜悄悄沒有開伙,但他卻好像能聞到那股甜而不膩的香氣在四周縈繞,久久不散。
嚴闕靜默地憑窗而立,俯視窗外林園美景,直至夜了,月娘露臉、星辰閃爍,他仍然無心食用桌上的精緻糕點。
背後傷口的疼痛沒有間斷過,失血的雙唇從未恢復原有的色澤,但他冷漠依然的臉卻顯露不出半點異樣,神色平靜如常。
末了,等至長樂坊燈火熄了,打烊,收鋪,嚴闕才離去。
他負傷前來,為的是再見那日救他的姑娘,但是她始終沒有出現,他感到有股莫名悵然。
原來他那天聞到的甜湯香是她所煮食,她送湯給他,他卻將她捲入了意外當中。
那位姑娘應該沒受傷吧!
嚴闕向來平靜的雙眸中,起了波瀾。
他憶起她驚慌地響在他身上胡亂叫的神情,和她空靈出塵的容貌,他的心緒在這些天時醒時睡完全混亂不堪,活生生地被她所攪亂。
他來,是為了她。
一部分,是為了她精湛廚藝下的甜點;另一部分,是為了她的人。
見不著她,他的心便懸巖著無法平靜。
夜深時離開長樂坊,嚴闕的步履沉重異常。
他忘了已經多久未曾有過這種異樣的感覺了,那位姑娘的出現,令他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泥沼當中。他的腦海裡滿滿地都是她的容貌與聲音,他的鼻腔裡只聞得到薑汁湯圓的香氣。
遺留在桌上的甜食他無心去動,他掛念著她的安危,此時無論再吃什麼,也都是索然無味。
第三章
再回長樂坊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
這些日子不知怎麼搞的,奏折多得批不完,常常晨間忙完正事,傍晚又得讀書寫字,而後日復一日,令和曦暈頭轉向無暇休息。
蘭蘭向來對這些國事盯得緊,她也不敢馬虎,卯足了全力做到最好。
蘭蘭說這是一個好皇帝必須做的「勤政愛民」這四個字背後有著許多血淚。
直到該處理的正事弄妥,她才好不容易得空,再回長樂坊。
夕陽漸落天色朦矓昏黃,如曦由廚房窗口探出身子,迎著傍晚微風深吸了一口氣。
玲瓏玉環被風撩過,發出悠然輕盈的樂聲,窗外綠柳柔柔隨風搖曳,她滿足地一跨坐上窗台,邊欣賞著庭園美景,邊等著竹籠裡小火慢蒸的冬瓜蜜紅豆熟透入味。
瀰漫的蒸氣中溢出的淡淡甜味與清香,聞起來真是令人覺得心情愉快。
庭院裡假山流水景致宜人,長廊迂迂迴回,又有小湖清澈見底,岸邊植柳翠如碧玉。這個地方沒有宮裡的豪華鋪張,只有樸素淡雅的平靜自然。
靜謐的黃昏中,樓上廂房的窗「咿呀——」的打了開來,忽然有道略微低沉平穩的聲音傳入地耳裡。
「你是這裡的廚娘嗎?」剛剛才被小廝引至上方廂房的嚴闕還沒坐下,就聞到樓下廚房傳來的陣陣香味。
嚴闕緊緊攀著窗沿,他冷靜的聲音中含著只有自己察覺得到的些微波動,沒料到等了許久的人今日會突然出現,他有些難以置信。
她似乎沒什麼大礙,看來一如平常。
那陣熟悉的語調使得如曦不由自主的往上一望,然而當地發現,她見到的是這些日子總會想起的那張冷若寒冰的臉時,嘴角頓時揚起,漾起朵美麗的笑容。
但隨即想起嚴闕朝堂上的臭臉,笑又收了起來。
「不,我是店主。」如曦睨了他一眼。
樓上的嚴闕不為所動,再問:「在煮什麼?」
如曦不答,嚴闕又再問:「在煮什麼?」
如曦心裡有些氣,她氣嚴闕老是愛挑她的毛病,總是不肯對她稍稍和顏悅色些,她又沒有得罪過嚴闕,嚴闕為何老要針對她?
嚴闕兩個問句後也停頓下來,如曦的臉色變得不甚好。他忘了,他這張老闆著的臉向來不受女子青睞,女兒家見了他,從來就像見了鬼似的躲得遠遠。
若是以前姑娘家被他給嚇著了,他絕對掉頭離去不會有太多感覺,但是今日嚴闕卻無法離開窗邊,他的腳像生了根似的無法移動,他的雙眸鎖在如曦那對黑白分明的明眸上,移不開視線。
她清麗的容顏有種魔力,吸引住他所有目光。
頓了半晌,如曦遲了一段很長的時間才說:「冬瓜盅。」
來到長樂坊內的嚴闕,只是個除去戒備、褪去滿身武裝、等待享用人間極品的平凡饕客,而不是當著文武百官面前呼風喚雨,給她難堪的丞相嚴闕。
想著,如曦就收起了打算給他欣賞的死魚臉,算了,有什麼好計較的呢,更何況嚴闕不過盡忠職守罷了,忠言總是逆耳,她不能那麼小器。況且如今在嚴闕跟前的她,只是名為如曦的平凡女子,現下他們該是無冤也無仇。
「冬瓜盅?我以為長樂坊只賣甜食。」如曦的回答令嚴闕鬆了一口氣。
「是甜的。」現在的她只是個食肆店主,站在有利的情勢上頭,她絕對無須如同早朝間事事詢問他的意見,活生生矮了他一截,而是可以更趾高氣昂地對他說話,高傲些也沒關係。
「冬瓜盅煮成甜食能吃嗎?」嚴闕帶著十分疑惑的語氣問著。
「不如試試。」
如曦話才出口,下一刻,嚴闕便由窗口一躍而下,落到她面前。動作還真快,看來他真如廚子們所說,是個十分貧甜的客人。
她眼前的嚴闕有著張嚴肅而正經的臉龐,銳利的雙眸比最濃的夜色還漆黑深邃,英挺的鼻子、有稜有角的下巴,都如同刀斧慢慢雕鑿出來似的,看似粗獷豪邁其實細緻俐落。
她比較喜歡他的唇,雖然少了些血色,但是厚薄適中,不是太飽滿卻感覺很柔軟,也唯有這樣的唇,才能在食物入口的那刻品嚐到最初的鮮美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