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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桃莉·派蒙

  莎曼聽出她不友善的口氣。不知道她在這裡做什麼。但注意力隨即轉到一名西裝筆挺,站在美琪身旁的優雅男士上。他就是她的父親!他面帶風霜,深褐色的頭髮,鬢旁已有些灰白、灰色的眼睛,彎彎的濃眉,和堅定的下巴。

  他看起來很氣她。

  「該死的,莎蘭。我感謝你的幫忙,但你至少不必這時候才回來,我們要遲到了。難道你忘了今晚是你的生日宴會?快進來換衣服,爺爺奶奶五點前就會到達現場了,」

  莎曼沒有動,心裡直想笑。他把她當成莎蘭來罵。

  「你怎麼了?不和美琪打聲招呼?」

  她想過今天見面的情形無數次,但從沒想過迎接她的是一頓責罵。真是好笑。

  「我不是莎蘭,而且明天才是我們的生日。」

  他的身體一僵。

  「我是莎曼。」她向他確認,然後和美琪打招呼。

  艾維說她父親擅於社交,但似乎並非如此,她一下子就讓他啞口無言。他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及難以置信,甚至,令她不敢相信地,眼裡還流下淚水。

  「莎曼。」他不敢相信地哭喊道。由於習慣私下獨自吞下悲傷的淚水,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情緒上的激動。

  從眼角看到美琪想上前幫他,但他揮手拒絕,只抓住欄杆支撐自己。

  他高興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上帝終於聽到我的禱告。」

  他的反應太令她驚訝。淚水!禱告!這些會出自遺棄她的可惡男人?還是這一切只是作戲給旁邊這位新聞人員看的?

  「麥斯!」美琪尖叫,盯著他看。彷彿他是個陌生人。「麥斯,這是怎麼回事?」

  麥斯的眼裡卻只有女兒。「你什麼時候來的?住在哪裡?」

  「昨天,住在一個朋友那裡。」

  「你真的來了。」麥斯的臉上浮現笑容。「莎曼,我夢想這一天的來臨好久了,一直希望莉莉會讓你來找我。」

  莎曼內心對死去母親的保護欲轉成怒氣。「你怎敢把一切歸罪於母親!難道你窮得沒辦法寫信或打電話?」

  「有很多事需要解釋清楚。莉莉呢?她還好吧?很高興她終於改變心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媽十天前死了,你自由了,不用再演戲。」,麥斯倒抽一口氣,彷彿受到重擊般靠在門邊。「怎麼死的?」他啞聲道。兩人都未注意到一旁的美琪一樣震驚得臉色慘白。

  「被卡車撞的,我把她葬在沙爾特附近。」

  「為什麼不葬在巴黎?」

  「媽喜歡沙爾特。我們本來計劃我生日要去的。」淚水滾下她的臉頰。

  麥斯用顫抖的雙手覆住自己的臉,一會兒才恢復平靜。他伸出手覆住莎曼的臉,父親深沉的悲傷,使莎曼沒有拒絕。在近乎二十年後,他第一次摸到自己的女兒。

  「我們就是在沙爾特結婚的。」他擦拭自己的眼睛。想起那個他帶回家想終生愛護的女人,但,她卻跑了,還偷了他的小孩,設下不人道的限制。在莫瑞的叮嚀下,他還去找心理醫生。

  但由於莉莉是戰火餘生的孤兒,沒有家族史可循,醫生也不知道她的問題出在哪裡,再加上她父母難以接受她是天主教徒,使她更難適應美國生活。「我們認為她威脅要自殺是認真的,也許她只是想再見見法國,回到熟悉的世界。給她一點時間,麥斯,也許她會回心轉意的。」

  但她從來沒有。雖然在莫瑞的幫忙下,他不只一次地嘗試和她聯絡,但都失敗。因而他只好藏起個人的苦痛面對大眾,但私底下則抓著莎曼的毯子暗自哭泣,直到淚水流乾為止。他得堅強起來,為了莎蘭,也為了自己精神不致崩潰。

  麥斯歎口氣。多諷刺啊,他抽屜裡還擺了一張到巴黎的機票。他本想親自去見莉莉,料想經過這麼多年,他大概不至再對她產生威脅,他想要她瞭解他的計劃,乞求她讓女兒們見面。另外,他愛美琪,希望能恢復自由之身以告訴她實情,向她求婚。她想要小孩,而他,雖然不再年輕,但還是有再組家庭的渴望。他已經請求教會聲明婚姻無效,等到十一月宣佈競選時,新聞的熱度應該已經消退,只要他們的說詞一致,而他的政敵應該也會聰明得不攻擊他的私人生活,因為他從不鬧花邊,他們不會想得罪猶太人或天主教徒。

  而同時,莎曼的心情也是紛亂如麻。她原本預期會面對一個世故的政客,頂多只是冰冷地回應她選在這個節骨眼闖進他的生活,但完全相反,他不僅感謝上帝,兩隻眼睛還不停地注視著她,彷彿害怕她會突然消失似的。

  「我們三個——你、我和莎蘭,有好多的話可以說。」

  「你晚了十八年半。我來是要見莎蘭。對你,我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麼棄媽和我於不顧?」

  麥斯擔心地看了美琪一下。「進來坐,莎曼,莎蘭馬上就回來,我們再一起談。美琪,我知道你要趕回公司,我再打電話向你解釋。」

  美琪的心彷彿被重重戳了一刀。「我要留下來。」口氣和眼神一樣冰冷。「除了因為你這些年來也在對我說謊外,這可是一樁石破天驚的新聞。」

  「美琪,求求你不要。」他懇求道。「就算不是為了我,也請你看在莎曼的分上,她不該被放在顯微鏡下研究。」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善惡終有報,大眾有權在大選前知道你騙人的功夫。」

  莎蘭坐在計程車後座,檢視自己依舊亮麗的容顏。

  露露的醫生幫她墮的胎,事先取下一千五百美金的費用,但她一連串的問題實在令她受不了。「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同意墮胎嗎?他有權知道嬰兒的存在,因為是你們兩人共同製造他的。」

  她還特地買了黑色假髮,填上假病歷。

  「甜心,」醫生取笑道。「我們都知道你是天生金髮,用不著戴假髮或用假名。我這次是看在露露的面子才答應幫你,下不為例;而且萬一有事,我還是要通知你父親。下次再懷孕,可別來找我。我還想過太平日子。最後,建議你禁慾六周。」

  在電梯裡,莎蘭考慮醫生的建議,艾維會受不了的,甚至又會控告她到處和男人上床。她知道自己不該取笑他,但她又控制不了自己。她愛極了他蠻力佔有她的感覺。決定了,三個禮拜,頂多。

  「露露,」當晚她躺在床上對朋友說。「你對那醫生的看法如何?」

  「查理很棒。」露露回道,招來莎蘭好奇的目光。露露很少提及希臘神話以外的事物,但現在眼眶中卻閃著淚水,只是她很快伸手拭去。

  莎蘭睜大眼睛。「別告訴我查理是你孩子的爸?」

  露露咬著下唇,看著地毯,好一會兒才抬頭。「我和他瘋狂地相愛,但不幸的是他結過婚,生了四個小孩。」

  「對你是很不幸。」她不屑地說。那個痞子居然還敢給她建議!「要是你再懷孕怎麼辦?」「不會,他幫我結紮了。他老婆是只母狗,不肯跟他離婚。而我是不會結婚了。」

  去他的才不會結婚。

  莎蘭認為最好還是調查一下學生,所以露露幫她問學生如果高參議員出來競選,他們是否願意支持。大部分學生認為只要不是卡特當總統,美國就有希望。他當選時幫民主黨拿下維吉尼亞以外的南方各州,麥斯如果想當選,非拿下南方不可。

  「我父親是自由派人士,為人民謀福祉,但北方的背景可能會使他在南方失利。」

  「你對四處競選有何看法?」

  莎蘭扮了個鬼臉。「你覺得天天吃如橡皮般的雞肉,睡假日旅館是什麼滋味?」

  露露爆出笑聲。「說得好。以後打算嫁給艾維嗎?」

  莎蘭深思了一下。「不,我愛他,但我倆的看法並不一致。只是我不會放棄他,他將永遠是我的。」

  總之,計程車駛抵家門時她想著——這趟旅程成功地解除了她要當母親的危機,而且由於可憐的露露和那狗屎醫生的曖味關係,她的秘密絕對不會為人所知。現在她只想溜回家休息一個小時,再去參加自己的生日宴會,還要假裝很興奮。

  她付了帳,抬頭一看,真幸運。居然有一群人在門口等她。父親、美琪,她看起來好像受到什麼刺激似的。莎蘭的眼光飄向第三個人。

  「她就是莎蘭。」她聽到父親說。她腳踏高跟鞋走近那位第三者。

  莎曼轉過身。莎蘭看到彷彿另一個自己時倒抽一口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誰?」

  麥斯幫她們彼此介紹。莎曼的第一個衝動是想伸手抓住妹妹的手,關到房內,好好聊個夠,以彌補空白的過去。她瞭解妹妹的震驚,畢竟她們在此之前,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至於莎蘭,以極度震驚都還不足以形容她。她喜歡的驚喜是包裝精美,可以讓她戴在手上炫耀的豪華禮物。當她望著鏡中美麗的身影時,常以自己獨一無二的美為傲;而現在,莎曼的突然出現象征一切都要改變了。「我從未想過你的存在。」莎蘭結結巴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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