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在眾人酒酣耳熱之際,惠靡突地高聲令道:「今夜是本王的大喜之日,現在 也慶賀過了,本王要宣佈一件事。」
大夥兒皆看向惠靡,不知在這種歡樂時刻,王上要宣佈什麼事。
「本王已封華珍為珍妃,算是響應了中原皇帝的和親之儀,也算對漢王有個交代, 但因珍妃犯下一個不可饒恕的錯,本王宣佈,即刻起,將珍妃打入冷宮。」
此令一出,眾人怔愣半晌,隨即諠嘩議論聲四起,皆不知發生了何事。
華珍心中雖感愕然,但臉上仍故作淡漠狀。打從一開始,她便看出烏孫王不喜歡她 ,但卻不知他何以討厭她至此地步——封她為妃,然後又立刻將她打入冷宮。
她做錯什麼了嗎?這著實令她費解。
「來人,將珍妃帶進帳內,沒有本王的命令,不得讓她踏出帳外一步。」
華珍被眾僕役及侍衛送入帳中,僕婦們除下她發上的首飾花鈿,並為華珍換下一襲 嫁衣之後便退出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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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珍靜靜地躺在厚氈下,初時她十分害怕,睜大一雙眼,僵直地躺著,隨著時間 慢慢過去,漸漸的,一股倦意襲來,華珍不知不覺地合上雙眼沉沉睡去。清晨,曙光透 過帷帳,灑進了些許光亮,原本幽暗的帳中已經可以看清所有事物,包括躺在氈下的嬌 小身軀。
華珍在一陣驚心的慌亂下猛地坐起身。
沒有人!?
惠靡不在,帳中竟只有她一人!
昨晚發生的事一一回到心頭,華珍腦中一片空白,辨不清心底是何滋味,仍是想不 透惠靡說她犯的錯究竟是什麼。
呆坐了半晌,她逐漸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成婚的首夜便被丈夫打入冷宮,任誰也要感到難堪;可是,她卻沒有這樣的心境, 反倒……有些慶幸!
然,想起自己的丈夫是個年屆七旬的老翁,語言不通、風俗怪異,又遠離故鄉親人 ,華珍的心又陷入悲愁,眼前的景物不禁模糊了起來。
刷的一聲,營帳的幕簾突然被掀開。
來人背光而立,一時間令她瞧不清面貌,然而華珍雪白柔潤的旖旎春光,卻教來人 飽覽無遺。
華珍在同一刻意識到自己的裸露,驚呼一聲,一雙青蔥般的柔荑趕忙將毛氈拉至頷 下。
「什麼人?」她竭力讓語調平穩下來,但仍告失敗,嗓音緊張地輕顫著。
「是我!」隨著這一道低醇的男音,來人走近一步,露出一張刀鑿般的深刻俊顏。
華珍迎視那一雙灼灼碧眸,半晌無言。竟是他!
元烈放肆的眸光緊鎖住她清艷絕俗的小臉,絲毫沒有迴避之意。
終於,華珍承受不住他炙人的恣肆目光,小聲卻清楚地開口:「烏孫男人對待女性 長輩,都是用這種不敬的態度嗎?」嗓音雖不大,卻是她鼓足了勇氣才說出口的。
這一瞬,盯住她的灼灼綠眸掠過一絲讚賞,兩道漂亮的濃眉似笑非笑地微微挑起。
「公主的話只說對了一半。」他頓了下,一步步走近她。「烏孫男人對長輩十分尊 敬,卻不包括被打入冷宮的女人。」他雙手環胸,倨傲地俯視她。
華珍震驚之餘,尚未來得及回話,元烈又續道:「況且,我並不認為你是我的長輩 。」
這一次,華珍立即回道:「別忘了,我是惠靡的妃子!」
元烈聞言笑了起來。
「昨夜,王上並未臨幸於你,不是嗎?」
「那又如何?」華珍挺直背脊,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太軟弱。
元烈迎視她的漆黑瞳眸,不由得微微失神。「知道嗎?就算你美若天仙,但在這裡 ,若得不到丈夫的寵愛,也絕得不到旁人的尊敬。」話甫落,他眸光轉暗,情不自禁地 伸手,以指腹輕輕撫過她的面頰。
「水做的女人。」他輕喃,隱於瘖啞嗓音之下的,是難以言喻的悸動。
不可否認的,他渴望擁有這個女人!
華珍對他的觸碰卻避之如蛇蠍,立即縮到床氈的角落。
「即使我被打入冷宮,也不代表可以任人侮辱!」瞪住他的黑瞳裡盈滿了戒慎與怒 意。
是不是烏孫國的男人個個如他一般輕肆?
「好貞潔!」元烈站直了身。「不過,我不認為王上會在乎這一點。」他意有所指 地道。
昨夜,王上已將此姝失貞的傳言告訴他,並對這個中原女人欲隱瞞實情的居心感到 十分的懷疑。這也是王上將她打入冷宮的原因。
華珍聞言,秀眉緊擰了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語氣帶著薄薄的怒氣。
元烈瞧住她,薄唇勾起笑。
「我說什麼,你毋需在意。」他停了停,續道:「我今日來是為王上傳意,明日烏 孫國將舉行三年一次的射箭比試,屆時將有西域諸國的好手參加,王上特准你參加,記 得必須身著我們烏孫國的服裝。」
「王上為什麼不親自告訴我?」
「別忘了,在烏孫只有我與圖倫會說漢語。」他閃爍的眸光直逼視她的小臉。
「也許,你比較想見的人是他!」天地為鑒,只有他心底明白這句看似輕浮之言, 包含了多少分認真。曾幾何時,他對女人認真過?
惟獨這個中原女人在他們眸光初次交會的片刻,便在他心底烙了痕。
這也是他為何厚著臉皮向王上請求,特准她出冷宮參加明日的射箭大賽的真正原因 。
該死!元烈心頭不禁再一次掠過懊惱與遺憾交錯的複雜心緒。
「你大可以污蔑我,但別忘了,這對你的親人,也就是我的丈夫,同樣也是一種折 辱。」華珍的怒氣漸漸消退。
眼前這個男人令她明白,在此地女人的地位卑微,沒有人會在乎女人的喜怒,女人 只是可憐的附屬品,一輩子任由男人擺佈。
華珍的怒意已被愁悒所取代。
她不知道自己必須在這樣的地方忍受多久。
「中原女人都和你一樣刁鑽嗎?」元烈靜靜地瞧住她,一雙深幽的眸閃爍著陰晴不 定的光芒。
華珍迎著他碧沉的眼,輕聲回答:「西域男子全如你一般輕狂嗎?」明知在此地她 孤立無援,理當格外小心言辭,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被挑起怒氣。
她僵直的姿態與那一雙緊緊抓住被氈的小手,無言地透露出心緒,元烈瞧在眼底, 緩緩勾起一抹笑。
「女人的勇氣分很多種,逞口舌之快是最危險的一項,希望你不要忘了身在何地! 」語畢,他轉身離去。
直到他走後許久,華珍才逐漸由緊繃之中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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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的日子才剛剛開始,她卻已經疲憊不堪。烈陽下,華珍坐在由色彩鮮麗的篷 布所搭的帳幔底下,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覺得十分炙熱,不習慣此地天候。
陣陣熱氣襲來,夾雜著風沙,幾乎令她想掉頭離去。
烏孫王惠靡坐在她身旁不遠處,卻對她這個初至異鄉的妃子沒有任何關懷,眼底只 有射箭比試。
倒是坐在華珍身旁的妃子貴人們因她大方賞賜的絲綢與珠寶,對她紛紛改變初衷, 態度親切不少,還差奴僕持扇為她扇風驅熱。
至此,華珍的心總算稍稍有了安慰。
這一次射箭比試,西域大小諸國均派好手參加。
對中原來的和親公主,所有人都抱持著欣羨與好奇的態度,華珍公主脫俗的美貌在 眾人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
「惠靡,你不為我們介紹一下中原來的和親公主嗎?」開口的是羌國的新君。
惠靡瞥他一眼,淡道:「巴厄圖,你是來參加射箭比試的,還是來看女人的?」
此言一出,眾人哄笑了起來,巴厄圖亦笑道:「憑你這句話,今年的射箭比試本王 非得拿第一不可!」
惠靡則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得各憑本事,不是用嘴巴說說就算的。」說罷, 他目光落向不遠處的元烈,卻發現元烈的目光一刻也未曾離開華珍。
惠靡不由得微擰起眉心。
比試很快便開始,在各國好手激烈的首輪賽中,已由三十多名好手淘汰至剩十人。
元烈為烏孫國的代表,亦在十人之中。
為了奪得西域第一神射手的最高榮譽,各國代表們無不花招百出,有人在射箭之前 跪地向天祝禱,有人則在頭頂上綁著雪鷹的羽毛以示吉祥。
元烈是過去三屆之冠,連續九年為烏孫國奪得西域第一射神手之譽。
比試前,他照例走向王帳,欲取吉祥物。
惠靡含笑準備為他掛上牛骨制的項煉,這是過去九年來他每回為元烈戴上的吉祥物 ,然而這一回,元烈並未走向惠靡,反而直直朝華珍走去。
「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請你為我戴上吉祥物?」元烈站在華珍面前問。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華珍身上。
「我……真的可以嗎?」華珍顯得有些猶豫。
「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元烈緊盯住她,心臟狂跳,屏息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