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兄台相救。」尹樵緣深深一揖。
其實他真要出手,那些山賊哪擋得了他一根小指頭?尹樵緣這個人最不愛和人爭,練武是來強身,不是用來打架的。大家和和氣氣的相處不好嗎?
「那就好,我瞧你這麼文弱,應該是個讀書人吧?」雲異雁憑著直覺,武斷的為他定了身份。「你的頭髮是怎麼一回事?」
尹樵緣長期住在山上,不與俗人交通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上好幾歲。這樣一頭白髮長在他頭上,實在也太突兀了。
「這個呀!」尹樵緣只有苦笑。「說來話長,我誤食了毒草,憢悻不死,之後就變成這樣了。」
「原來如此。」雲異雁點點頭。「尹兄弟,此地山賊頗多,你隻身一人太危險了。這樣吧,你我相遇,就是有緣。你要去哪兒,如果我順路的話送你一程。」
「我也不知道我要上哪兒去。」
「此話怎講?」
尹樵椽未開言先歎息:「我這次下山,是要找我的徒弟。他因為誤害了我,心裡內疚,所以下山要找藥草恢復我的髮色。你說他這不是太傻了嗎?於是我也跟著下山要找 他回去,但是我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只有隨便亂走,來到這裡。對了,你見過一個大約這麼高,眼睛大大的,一臉古靈精怪的男孩子嗎?大慨十七、八歲。」
他也不大確定無花果幾歲,連無花果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何時出生,只有從他外表來判斷年齡。
「沒見過。」尹樵緣聞言好生失望,天地這麼大,要碰到一個人確實不容易啊。
「尹兄弟,你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令徒應該沒事的。」
只有這樣想嘍,不然又能如何?
「既然你沒有既定的目標,那跟我結伴同行如何?」一開口,雲異雁也感到訝異。
他一向獨來獨往慣了,自在得很,沒有找同伴的習慣。更不提尹樵緣和他非親非故,只是一萍水相逄的陌生人。
尹樵緣是第一個讓他興起深交念頭的人。
尹樵椽身上有一種特質,和他相處是很輕鬆自在,沒有壓力的。他的微笑像秋湖上的漣漪,一圈圈蕩漾開去,引得你不由自主隨之而笑。他的聲音溫和而親切,讓人想再多聽一回。
尹樵緣沒有多想,脫口而出:「好啊。」反正到哪梩都一樣,他相信如果師徒有緣,他會再見到無花果的。
雲異雁喜道:「尹兄弟,你這般灑脫合極我的胃口。我本來不大喜歡和讀書人打交道,整天之乎者也,沒一點男子氣概,你是例外的那一個。這樣吧,你我插柳為香,義結金蘭,你看如何?」
尹樵緣感染了他的豪氣,笑道:「怎麼不好?我結交了一位英雄好漢,是我的榮幸。」
雲異雁哈哈笑道:「衝著你這句話,好兄弟,你以後有什麼事,都算在我頭上。」
齊齊跪下,對天禱祝:「我雲異雁︵尹樵緣︶今日和尹樵緣︵雲異雁︶結為異姓兄弟,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生死不棄,天地為證。」磕頭拜了三拜,彼此相扶而起 。
四目相視,俱皆大笑。
「雲──呃,小弟今年二十八,雲兄你呢?」
「我小大哥二歲,大哥在上,請受我一拜。」雲異雁笑著拜了下去。
「不可。」尹樵椽也忙下拜,扶了起來。
「大哥,我要到江南找一個人,你和我一道走吧。」
「什麼人?」不是尹樵緣好奇,他是基於禮貌問上一問。
雲異雁眼皮半垂,眼光迸射出又愛又恨的複雜情思,從牙縫擠出一句話:「我的未婚妻。」
第四章 嬌女頑童
怪了,既是未婚妻,理該一提起便濃情蜜意才是。怎地雲異雁反倒是一副咬牙切齒,愛恨交織的模樣?
「她是你指腹為婚訂下的妻房?」
雲異雁點點頭。
這就對了。必是雲異雁不愛對芀,偏偏父母之命又違抗不得。
尹樵緣好生同情,姻緣天注定,沒法子啊。
「贀弟,娶妻娶德,也許那位小姐不中你的心意,但只要她溫良賢淑,必是你的良配。」尹樵緣衷心規勸,既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徒自抗拒又如何,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雲異雁搖頭道:「大哥,你誤會了。你以為她長得醜所以我不喜歡?她有個封號叫『江南第一美人』,你就知道她有多美了。不是我不喜歡她,我們倆自小一塊長大,感情再好也不過。但自從半年前她見了那個男人之後,就為他神魂顛倒,把我給丟在腦後了。」說著恨了起來,額上青筋浮露。
啊?尹樵緣睜圓一雙眼睛,事情發展好像不是如他想像。
雲異雁這樣一表堂堂,會有哪家女子不喜歡他嗎?
「說來真氣人。我那未來岳母不知在何時碰到她舊日無緣的未婚夫,當年那人不知為了何故,不顧婚約,丟下我未來岳母出家修道。我岳母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不久前她巧遇了那人,硬逼他要對當年之事給她一個交代。那賊道人當真可惡,說他有個徒弟,可以娶她的女兒。榕妹本來不肯,但她有一回偷偷去看了那個臭小子之後,回來就不理睬我了。還說我粗魯不懂情調,及不上那臭小子一根手指頭。」
愈說愈氣,一掌擊在樹幹上,枝上樹葉紛紛無聲掉落。
唉!這棵樹也沒得罪他呀!尹樵緣在心中默默為這棵無辜的大榆樹致哀。
不過話說回來,雲異雁所說的情節,怎麼這般耳熟?
好像,好像在哪裡聽過似的。
「大哥,你說我該不該一刀殺了那個貪花好色的賊胚子?」他的榕妹玉潔冰清,定是那個登徒浪子不好,勾引他的榕妹。
尹樵緣十分為難的說:「嗯,這個嘛,上天有好生之德,整天打打殺殺的,我看不是很妥當。依我之見,大家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談一談,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你說是不是?」
「要我放過他,除非他不再和榕妹糾纏不清!」
「會的,會的。」他這個新認的義弟脾氣真火懪。
* * *
魚小榕押著無花果回到魚家莊,莊丁見小姐回來了,而且帶著一個瘦弱少年,衣衫礛褸,連忙向內通報。
「榕兒回來了?」魚夫人接到消息,喜不可言自內院蓮步而出。
魚小榕右足一擒,無花果向前摔了個狗吃屎,背上多了一個纖纖足印。她的鼻樑撞到地板,痡死她了,在肚子梩千遍萬遍又罵了魚小榕祖宗十六代。
「娘。」魚小杯撲進母親懷中,魚夫人摩挲女兒臉頰,愛憐不勝的道:「你瞧你,又瘦了一些,不是叫你別亂跑,你又上哪兒去了?」
「人家上奇山了嘛!」
「你又去見尹樵緣了?」魚夫人歎了口氣,她這個女兒像極了她,做事十足行動派,想到就做,一點也不考慮後果如何。
「嗯。我還把他徒弟給帶回來了。」玉指朝無花果一指。
「他?」魚夫人微微吃驚。
但兒無花果衣衫破得可以,背上全是血痕,整張臉半是塵土半是沙,恨本看不清長得如何。
「榕兒,你是怎麼對人家的?你看他──」魚夫人忙叫下人為無花果鬆綁。
魚小榕也不阻擋,人在她魚家莊,還怕她插翅飛了嗎?
無花果拍拍膝蓋慢慢站起來,憑她過去多年乞討的經驗判斷,想要逃出生天唯一希望全在這嬌軟滴嚦的魚夫人身上。
雙膝一跪:「夫人,小姐她──」用力擠出兩滴眼淚,裝哭嘛!這是她拿手絕活,八年來沒用過是有那麼一丁點生疏。
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避免塵土沾到了魚夫人一片衣角。有的人超級愛潔,不管魚夫人是不是其中之一,保持距離準沒錯。
雖然無花果又髒又臭,但是魚夫人一見到他,就打心底的憐惜。
「可憐的孩子,讓我瞧瞧。」拉起他轉了一圈,無花果背上一片血跡,魚夫人秀眉不忍的蹙起:「你怎麼了?傷成這樣?」
有望了。眼光特亮的無花果,一眠就辨出魚天人是她再穩當也不過的靠山。
「夫人,我叫無花果。」幾個丫頭「噗哧」笑了出聲,無花果假裝沒聽見。
臭師父,給我取這種見不得人的名字,害我被人笑。哼,這筆帳暫時寄下。
「我的師父得了重病。」親愛的師父大人,不是徒兒我存心咒您,您就先委屈一下。無花果絞著腦汁,努力編構極可憐的身世:「他不小心盵了毒草,差點小命都送掉,連頭髮都柀毐白了。嗚嗚……」兩滴眼淚說來就來,絕對有十足的說服力。
「我為了要替師父找仙丹來醫他的毒,所以下山來。我還沒離開奇山山腳,魚小姐跳了出來,說什麼我師父不肯娶她,也不肯見她,所以抓我當人質,說這樣我師父就會來找她了。你看,她捲著我的腳,把我放倒在馬後拖著跑,拖得我背上都爛了,我還以為我小命會沒了呢!」想起那時的情景,無花果這回的眼淚可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