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小手拉拉她的衣袖,嚴肅含威:「你不能不看,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溯原鏡,要救爹只有今天這個機會。娘,你好好聽我說。」
他在說什麼?無花果流著淚放下雙手,怔怔看著兒子聰慧早熟的小臉。
「詳情我不細說了,等一下你見到爹出現的時候,你要大聲用心的叫,他要是回頭看見了你,記得快些伸出手去將他拉過來。我的話你聽清楚了嗎?」
「我──」他在說什麼呀?
她還想再問,光幕上忽然出現了一個男子的身影,正是尹樵緣。
她張大口,止不住嗚咽聲,是他,真是他!
幕中的尹樵緣縱跳飛騰,正在閃避天雷的攻擊,一步一步接近坪中央的巨石。
雙膝一軟,她跪了下來,淚下如雨。不要了,她不要他死。你回頭吧,我不要你救我。
就在尹樵緣將觸到九心燈之際,尹續緣喊道:「快!就是現在!」
「師父!」她喊出撕心裂肺的一聲。
天雷坪上的尹樵緣聞聲一怔,轉向聲音來處:「阿果!」
他看見了一幕奇景,無花果站一個黝黑的山洞裡,旁邊還有一個年幼的小男孩。
「去拉他!快點!」尹續褖在一旁指揮著。
「師父!」她不要命的撲向前,她要救他的命,她不要他死。
尹樵緣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微笑注視著他兩人,他伸出左手要去握住她,同時右腕一振,九心燈脫手而出。下一瞬,天雷轟頂,化成煙塵不見。
只差一點點,她就能握住他的手,就差一點點!
「不!」上天怎麼這麼殘忍,叫她親睹他死在她眼前,而她連相救都不能夠。
最鎮定的卻是尹續緣,他扶起傷心欲絕的母親,冷靜的道:「娘,您別傷心,我們再試一次,這次一定成功。」
無花果驚喜莫名的抬起淚眼:「你沒騙我?」
「說不得,只有以一命換一命了。」他瞧出了一點端倪,天雷坪似乎會攻擊有生命的生物,而且一次只攻一人;他要是進入光幕裡以身相代,爹就能重回娘的身邊了。
而且,是他害的。他當初要出世時,為了吸收天雷坪的日月菁華,控制無花果躍下幽明井。雖說尹樵緣為了救妻子在劫難逃,他也難辭克父的罪咎啊。
他的低語沒逃過無花果的耳朵,追問道:「什麼一命換一命?」
「呃,沒什麼。」他沒敢把心裡的意圖說出來,娘豈會同意他以身殉父?
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主人,你不要走啊,你走了我們怎麼辦?就是因為有你們我們才不用在鬼道受苦啊。」
「什麼人?」無花果四下張望,沒看見半個人影。
「多嘴!」他懊惱的向天斥責著,這傢伙什麼時候跟來了?
「主人生氣了。」那聲音哀怨的,似乎無所不在。隔了一會兒,它又自顧自的說了起來:「主人,你不要丟下我們啊,我們很需要你,你不要離開我們。」說著,一群人嗚嗚哭了起來。
「緣兒,他們是什麼人?」她摟住了兒子,心裡微起懼意。
「娘,你別怕,他們都是一些孤魂野鬼,不過他們不會傷害我們的。」他頓了一下。除了他的形貌看起來是個稚齡的孩子,那寧定的眼神彷彿蘊藏了千年的智慧。
「待會兒你看著我,我一給你指示,你馬上喊爹,把他從那頭給拉過來,知道嗎?」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親了親他的臉頰,含淚道:「知道。」
光幕再度清晰,幕中尹樵緣正努力要靠近九心燈。
「快喊。」尹續緣一邊說,一邊結著手印,要投入光幕內的世界。
突然有人從後頭拉住了他衣領,他人小力弱,禁不起那人一摔,跌在數尺之外。
他慌忙的爬起來,只見母親半身已沒入光幕之中,他大喊:「娘──」
「孩子,你要保重。」
「娘──」
天雷坪上尹樵緣已然取得九心燈,正要射出,一隻溫暖的心手握住了他。
回頭一看,驚詫的睜大眼:「你──」
「我來陪你,我們永遠不分開。」
頭頂雷聲轟隆,尹樵緣不遇多想,手中藥草疾射向碧波。
碧波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天雷擊處,尹樵緣和無花果手牽著手,相依相偎,散入天地之間。
那身旁躺著的這個大腹便便的女人又是誰?
奇山後的山洞裡,尹續緣無力的攤軟在冰冷的地上,眼前還殘留著父母化為煙塵的景象。
良久良久,他終於站了起來,走出山泂。
外頭的陽光令他微瞇起眼,山風徐徐,天朗地清。
是天意吧?他們終究在一起了。
「主人沒走,主人繼續帶著我們。」睭啾的鬼聲此起彼落,好樂。
他的天命是安撫眾生走上正道,去惡從善,這是他降生的目的啊。
「不用高興。」鬼聲忽地住口。「我逆天行事,試圖救回我父親,壽命也不久長。」
說著歎了口氣,慢步下山。
「主人,主人。」眾鬼錯愕之後,緊緊追了過去。
「你說你看見續緣了?」
「嗯,這孩子很聰睿,看起來不似凡庸之輩。」
「那當然,也不看是誰生的。」得意洋洋。
「阿果,其實你不用跟我來,在這霧界受著永世不得輪迴之苦。」男子歎道。
天雷坪上兩人受雷擊雙雙消亡之後,靈魂來到霧界。此地是非命而終的亡魂聚集之所。
無花果皺皺鼻子。「不會啊,我不覺得苦,只要跟你在一起,即使是地獄我也不怕。」
尹樵緣憐惜的握住她的手,搖頭歎道:「你真是個傻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這幾年我獨力撫養續緣,他都六歲了呢。」無花果為之氣結,師父就是這樣,在他眼中她永遠都是個小孩子。
「大哥。」左瞧瞧,右看看,對霧界充滿好奇。「霧界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不知道。」他也才剛來,一切都很陌生。
「那。」她興奮的說:「我們去看看去。」拉著他奔進霧裡。
她「咦」的一聲:「大哥,這裡有座山洞,你說裡面有沒有野獸?」
「不知道。你幹什麼?」
「進去瞧瞧啊。」
「君子行不由徑──」又要說教了。
「我不是君子,是小女子。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她打斷他,踏進洞內。
「阿果──」沒有回應,顯然他夫綱不振,娘子不服管教。
山洞裡遙遙傳來:「咦……啊!救命!大哥救命!」
長長的歎一口氣,負手徐步踏進了洞內,尹樵緣白色的衣衫和白色的霧氣融為一體,消失了身影。
(全文完)
閒話二三事
尹樵緣是我和玄郁無聊中間談起的一個人物,她那時先寫了《雲影攬輕虹》,對尹樵緣特別感興趣。我又被退稿了好幾次,下決心「挖糞塗牆」,寫一個超搞笑的故事。現在看來,果然有一點搞笑。
奇山也是玄郁她家發明的,這次不用動腦筋想名字,格外輕鬆。
中間斷了好幾個月,其實寫來好些情節都忘了,只得回頭再看一遍。最傷腦筋的是結局,因為我比較偏好「大」悲劇,寫到後面不由自主露出了本性,玄郁一聽連忙喊卡:「不管你怎麼寫,最後一定要團圓收埸,聽到沒?」
聽到了。所以我很辛舌很辛苦的硬柪,在跑運動場的時候終於給我想出了這樣一個「大團圍」的結局。他們在一起了(玄:「死」在一起),我完成交代啦!在這個充滿化的時代,我給予他們永恆不變的世界,多完美。
這樣寫有個好處。很懸疑,很像有伏筆,很像會有續集。如果有,我對尹續緣此較有興趣,因為他好像很跩(我的印象啦!),比較合我的脾胃。
最後一天,我寫了刷刷刷三十頁(一萬五千字耶),太厲害了,我又破了紀錄,真不是人。
出了《再見惡男》之俊,本來死心不想寫了,因此《奇山妙師徒》一直擱著,擱到積滿一堆灰塵。後來受玄郁刺滶,好吧,把它寫完,不管有沒有錄取,把它完成再說。
手佷酸,話好像沒講完,算了,下次再閒談。
(pS:這是什麼意思?你還要寫下去啊?)看看,呵呵,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