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姐姐,大哥──我師父呢?」婚後不久,尹樵緣為避免招人議論,叫她改口稱他為大哥,別再稱師父。
碧波神色一變,不自然的道:「尹公子?他不在啊!我只看到你一個人在這裡而已。」
「你騙我,這是我師父的髮帶,他一定也來了。」奇怪,口中辛辛辣辣的味道,她吃了什麼東西?
碧波更不自在,閃避著她質問的眼神。「我說了我沒見著他。」
分明她在撒謊,無花果的心開始緊縮起來,陣陣不祥之感襲上心頭。
尹樵緣一定來了,但為何不見他?
「碧波姐姐,你跟我說實話,我師父呢?他一定來了對不對?他在哪兒?」她緊抓著碧波的手腕。
「我──我──」碧波的眼光不自主地越過無花果身後,落在不遠之處。隨即她發現自己彷彿不打自招,慌亂的收回視線。
無花果猛一回頭,瞪著眼前空矌卻充滿致命氣息的平台。
尹樵緣在哪裡?
見她欲舉步踏進天雷坪,碧波嚇得魂飛天外,猛一把從背後抱住她,叫道:「阿果,你別去,尹公子不在這裡,我沒騙你,真的!」
「你就是在騙我。」她不信她了,不信了。
碧波流淚不止,求道:「阿果,你別靠過去,天雷坪很危險的。」
「那你告訴我我師父怎麼了!」
「你師父,你師父……」叫她怎麼說得出口?
無花果作勢又要進入天雷坪,碧波投降的跪了下來,求饒道:「我告訴你,我告訴你,不過你要答應我別進入天雷坪。尹公子他,他誤傷了你,將你害死了──」
無花果一呆:她死了?那她現在是什麼?
「我家小姐托夢告訴我,天雷坪上的九心燈可以救你回生。尹公子為了救你,毅然進入天雷坪,取得了藥草。可是他也被天雷擊中,化為……灰燼……」說到後來,泣不成聲。
無花果如被一個焦雷打中,全身失去了意識知覺。
化作灰燼?這是什麼意思?她怎麼聽不懂?
無花果恍如泥塑木雕,令碧波大驚失色,搖撼著她的身子:「阿果,你要振作一點,你就不算為尹公子想,也要為孩子想。」
她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孩子?俯頭看見大肚子,是的,她有孩子,她和尹樵緣的孩子。
「阿果!」碧波驚呼:「你在流血!」
雪白的裙愊下滲出紅色的血液,很快的擴散開去。
無花果呆呆的站著,大量的血液從她體內不斷奔出。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孩子要提早出世了。
「你快躺下,你躺下來。」手忙腳亂的拉她躺在草地上,她的手好冰冷。碧波嚇壞了,哭得好凶。「阿果,我求求你,你振作點好嗎?你不要讓尹公子白死,他拼了命要救你回陽,你千萬不要想不開。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我們一起養大他。
我們──我們叫他續緣好不好?你和尹公子將來再續前緣。」她語無倫次的亂喊,自己都不知道白己在說什麼。
疼痛急速加劇,無花果哀叫一聲,總算把她從無意識中喚回。
「啊──」撕裂的痛楚比不上心上的痛。
十指抓著地上的草莖,牙齒狠狠咬入唇肉,汗與淚在奔流。
「啊──」失去至愛的痛苦,她的心啊,被扯碎了,碎了──一聲宏亮的哭聲劃破天際,同一時刻,天上萬雷齊息,金光從雲間破出,照得滿地紅霞。
碧波見此奇景呆住了,低頭只見滿身血污、猶未給他斷臍的男嬰握著雙拳,手舞足蹈,向著天空不住呵笑。
那皎亮燦爛的笑容似乎正在為此景滿意嘻笑,天雷竟然停止了。
這嬰孩──究竟是何來歷?
第十一章 再續情緣
「娘!」
「尹續緣,你給我滾出來!」一個甚不優雅,可以說粗魯到家的女子聲音破口
大喊。
一顆小頭顱從繁茂的樹葉間探了出來,發上插了許多綠葉。雖然年紀小,已經是俊得非同凡俗,尤其是他那雙點漆似的黑眼珠,和那抹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沒有人見到他不狠狠親他兩下的。
山路另一頭一位男裝麗人殺了過來,不是別人,正是小頑童的娘親──無花果。
一見母親怒氣騰騰,拔腿要溜已經不及。
無花果揪住他後領,將他抓了起來,玉掌毫不留情往他小屁股上用力打下去。
「死小子,我叫你背書,你居然溜出來!」
真是現世報!想當年尹樵緣為了教她成材,氣得七竅生煙。現在換她被自己兒子整得七葷八素。
「哎唷,哎唷!」尹續緣呼痛著。
他娘真沒良心,親生兒子只有一個,她當皮毬打著玩嗎?
「我背了!背完了!」快快申冤,不然打死了都沒人理。
「我才出去多久,你就把中庸背完了,你騙鬼啊?」
不悅的擰起眉,他娘親這麼小覷他?「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淔之謂教……」滔滔不絕的背下丟。
右掌停在半空中,他真的會背?自己好像冤枉他了。
背書告一段落,尹續緣沒好氣的道:「母親大人,您可以放我下來了嗎?」
忙拍拍他衣上灰塵,安撫的笑:「乖孩子,娘弄疼你了沒?」
「還沒死就是了。」他憮然道。
無花果蹲下來和他平視,兩手擰著他蘋果般的小臉,討好的道:「娘錯了,沒弄清楚就打你屁股,是娘不好,別生氣啦。」
小手交又胸前,尹續緣神氣又早熟的數落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經讓我挨了多少次冤枉巴掌?」
「好啦,好啦。」啊,怎麼這麼可愛?無花果用力在他小臉上烙上兩記熱吻。
「娘不對,你原諒娘這一回吧。」
「你每次都──嗚──」無花果雙掌夾擊,將他的小臉擠成肉餅。
托住他的腋下,將他舉起抱在懷中,兩母子走回茅舍。
* * *
生了尹續緣之後,無花果不願再留在傷心地,帶著孩子回到了奇山。
出了水晶宮,魚家人對兩人消失這一段時間的行蹤問長問短。她三言兩語交代了尹樵緣的死訊,不顧眾人的悲傷和挽留,帶著孩子隻身回到她和尹樵緣的故居。
一晃眼真快,孩子都六歲大了。
有尹續緣相怑,失去尹樵緣的悲傷很快就淡去了。
她已經是個母親,她沒有悲傷的權利。
尹續緣的房裡傳來一陣低語聲,奇怪,他在和誰說話?
放下手邊工作,悄悄掩至窗下,側耳傾聽,房內人道:「上次我問你的事有下落了沒有?」
一陣靜默。又聽尹續緣歎道:「你盡力就好,這事也強求不來,一切都要看因緣。很多事,沒有福還真的做不來。」
又是一陣靜默。無花果大奇,她這個兒子自小就與常人不同,聽他這番話語,儼然是得道高僧的口吻。
「真的?」小男孩一陣歡呼,隨即壓低聲音:「多謝你啦!我娘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會很高興?房內聲音突然停止了,當她看見尹續緣突然出現在她跟前,嚇了一大跳。
「娘,你站在這兒做什麼?」
「你剛才和誰在說話?」她好奇極了,想弄清楚兒子葫蘆梩賣的是什麼藥?
尹續緣眨巴著大眼睛,很無辜的說:「沒有啊,房梩只有我一個人,我並沒有和人說話。」
當面撒謊!深知兒子的性楁,他若不說,你死也別想從他口中間出一個字來。
摸摸他的頭:「好吧,去睡吧。」
轉身要回房,他又回過頭來:「娘。」
「什麼事?」
「明天是我生日。」也是你爹忌日,無花果心一痛。這孩子從不提這些的。
「我想到後山去玩,你陪我去好不好?」
奇山幅員遼闊,她只讓他在附近走走。
「好嗎?」他露出哀懇之色,很想去的模樣。
她考慮半晌,孩子大了,她總不能把他綁在身邊一輩子。
「好。」她點點頭。有她在他身邊,他沒事的。
* * *
「娘,這裡。」
明明他沒到過後山,可他東一拐西一繞,愈走愈是別有洞天。
無花果在後頭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她才二十出頭──居然──居然追不上一個小孩子──她的臉這回可丟大了。
「續緣,你走慢點。」她投降了。
高峰上小不點高喊:「螂,快點,錯過時辰就不好了,你就看不到奇景了。」
去他的奇景,她都快斷氣了,還看什麼奇景?話雖如此,她還是勉力邁動兩條腿。
好不容易走上山頭卻看不見兒子蹤影:「續緣!」
「娘,我在這裡。」山洞裡傳來童稚的呼喚。
臭小子,跟她玩捉迷藏?
「續緣。」洞梩烏漆抹黑,她兒子躲在哪裡?
突然一道強光射來,刺痛了她的眼睛,待她漸漸適應,面前竟是一座光幕。
「你在搞什麼鬼──」話末畢,原本一片灰濛濛的光幕慢慢現出影像來,好熟悉的景物,好熟──天雷坪!
光幕中雷電交加,雖然聽不見那震耳欲聾的雷聲,但這一幕已叫她夠震撼的了。
天雷坪!天雷坪!尹樵緣葬身之所!她心底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她不願見到這叫她心碎腸斷的傷心地,掩臉大叫道:「夠了、夠了!我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