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別,真想不到妳是那種寡廉鮮恥的女人,這等事妳也做得出來。」周紹能冷冷譏刺。
「這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周普諷道。「妳做出這等敗壞門風的醜事,我們周家容不得妳這淫婦。走!上祠堂請長輩斷罪。」粗魯的扯著秋別手臂,硬將她拖到祠堂。
周普派人去速請周家長輩,命人掌燈,將幽微的祠堂照得如同白晝。這一番折騰,把周府整個都驚動了,從睡夢中驚醒的眾人聽聞要開祠堂審秋別,全都趕了來看,到底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周桐在懷桐院久候秋別不歸,正翹首期盼。冬望披散著頭髮衝進來,抓著他就往外跑,一邊叫道:「不好了!二老爺要辦秋別姊,咱們快去救她。」
周桐只驚得魂飛天外,急問道:「在哪裡?」
「祠堂。」
周桐心急如焚,甩開冬望的手向祠堂急奔。到了祠堂前,只見燈火通明的祠堂外黑壓壓站了一群人,圍得水洩不通。周桐一出現,眾人忙讓出一條路讓他過去。
大步跨入祠堂,周紹能高坐堂上,見了周桐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來,只高傲的一點頭,道:「你來得正好,你的小妾做出見不得人的事情,你也須在場聽審。」
「秋別姊姊,發生什麼事?」周桐不問周紹能,轉向站在大廳中央的秋別詢問。
秋別抿緊嘴唇,沒有回答。
「秋別姊姊?」周桐又問。
有個聲音插進來,道:「她當然不敢告訴你,讓我來說。她和陶慶平半夜三更約在棲雁亭幽會,被我撞見他們兩人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你聽明白了嗎?」答話的是周普。
「你胡說!」周桐怒氣上衝,大聲道:「你不要血口噴人,秋別姊姊不是那種人!」
周普嘖嘖兩聲,悲憫似的瞧著周桐氣得掙紅的臉,道:「何必這樣?我說的是實情,這裡有好些人都是看見的,可不是我在誣賴她。」
「我不准你胡說!」周桐怒道。
秋別站在一旁一直不語,是因她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等周家長輩來了問清,自會真相大白。但見周桐護衛自己,心下頗為感動。
門下哄哄亂吵,是周家的長輩來了。一個鬚眉俱白的老者拄著枴杖,遲緩的走了進來,周紹能忙迎上去,一揖道:「表叔。」
這位老者,是周老夫人之夫的堂弟,家境尚可,周老夫人生前曾資助他家計。周紹能攙扶老者上座定,老者遂問道:「什麼事這麼急把我找來?」
周紹能擰起兩道眉毛,道:「家門不幸,丟了醜啦。我侄兒的房裡人偷漢子,被我抓到,茲事體大,攸關我們周家的面子;所以大大半夜的冒昧請表叔來,想倚重您替周家斷這件公案。」
周表叔公是個讀書人,最重義理倫常,一聽家門內做出男不忠孝,女不賢良的惡事來,肝火立刻上升;他年紀雖已有了,固執迂腐只有比年輕時更甚。一根木杖在地上敲得咚咚作響,罵道:「竟有這種事?那兩個姦夫淫婦呢?給我帶上來。」
「在這兒呢!」右手向秋別、陶慶平一擺。
周表叔公看秋別站著,喝道:「好個賤人!做出不能見人的事,還敢直挺挺的站著,給我跪下!」
秋別昂然站立,朗聲道:「我沒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為什麼要跪下?」
「還敢強嘴?」見秋別竟敢挑戰尊長的權威,周表叔公木杖敲得更響了,原對她有三分成見,這會兒更深信不疑:「妳嘴這麼利,平日必不是個好相處的,膽子必比旁人大,會做出偷人的事也不奇怪。我若不好好教訓妳這個刁婦,周家顏面何存?」轉頭道:「來個人,給我打這個刁婦二十個嘴巴。」
周紹能對身旁一個僕婦揚揚下巴,示意她動手。那僕婦遲疑了一會兒,不知該不該出去。
周桐站在秋別身前,張開雙臂以身相護,大聲道:「你們不能打她。」
周紹能悻悻然道:「這裡自有你表叔公作主,你乖乖站一旁去吧。」
周桐叫道:「你們事情不先問明白,就要動手打人,周家詩禮傳家,傳的就是蠻不講理嗎?」
「反了!反了!」周表叔公怒不可遏,木杖頂端指著周桐用力點了幾點:「為了一個女人,你竟敢和長輩這般大聲頂撞。好!為了讓你服氣,這二十巴掌先按下。紹能,你說說事情經過。」
周普搶過話道:「表叔公,由我來說吧。」不待周表叔公點頭,逕自敘述他是如何察覺秋別和陶慶平不同一般的接觸,存了疑心,暗地跟蹤觀察,終於被他發現兩人在棲雁亭幽會;並加油添醋的描述兩人摟抱親熱的不堪情狀。
一個女子的名節最為珍貴,秋別修養工夫再好,這時也忍耐不住周普污言穢語的誣攀,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低沉著聲音怒道:「我沒有!是陶管家說有事要和我商量,我不疑有它,到了棲雁亭,他卻突然對我無禮,我並沒有和他有私情。」
「我們都是親眼所見,哪會有假?」周普鄙夷道。
「好了,好了!不用再爭!」周表叔公花白的眉下兩眼搜尋:「那個姓陶的在哪裡?我來問他!」
陶慶平從柱旁角落站了出來,「姦情」事發,他和秋別一同被押到祠堂,到剛才一直站在一角,大家注意力全集中在秋別身上,偶爾有人對他指指點點,投以側目。
「叔公老爺。」陶慶平神思不屬向上行了一禮,眼光忍不住朝秋別看去。
「你自己說,你和這個刁婦半夜三更在棲雁亭相會,做什麼來著?」
「我──我──」陶慶平腦子裡千百個念頭倏忽紛起,惶然無依,人人只當他是事情敗露心虛。孰不知今夜之事,全是周普所授,他巧言只有出此下策,才能逼得秋別下堂,陶慶平便能得償所願,抱得佳人歸。陶慶平苦戀秋別,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只要能和她長相廝守,就割了他的頭他也二話不說。絲毫也不考慮周普之計是否合情合理,莽撞就做了。
周桐屏著息睜大眼看著陶慶平,等他回答。其實不管陶慶平說什麼,周桐都堅信秋別是清白的,她是世界上最清靈無瑕、最完美聖潔的女子。
秋別亦屏息在等他答話,陶慶平的一句話,將決定她的未來。她認為陶慶平對她無禮,只是一時糊塗,從他平常持重沉穩的舉止判斷,他極可能是受了什麼重大刺激,才會如此。他事後知悔,說明清楚,自會解開這場誤會。
陶慶平遲遲不作回答,周普怕他改變心意,那自己一番心血盡付東流,以後再要有這等良機扳倒秋別,怕是極難。遂刻意加重語氣道:「你可要『老老實實、一五一十』的說出來,這對你有好處,你要仔細想清楚了。」
秋別心裡覺得有異,轉頭向周普看去,周普側過頭去避開她的視線,仰臉看著頭頂上的樑柱。
陶慶平看著秋別皎好的容顏,神魂若失,周普的話是提醒他勿錯失良緣,眼前彷彿勾勒出一幅他與秋別相依相守、子女圍繞的溫馨景象,他毅然作了決定。
砰的一聲,陶慶平向上跪倒,大聲道:「叔公老爺,我和秋別情投意合,兩心相屬,請叔公老爺大發慈悲,高抬貴手,成全了我們吧。」
此話一出,廳上嗡的一聲,秋別眼前一黑,如被打了一拳般,不敢置信陶慶平竟會罔顧事實,捏造出子虛烏有的謊言。
「那你是承認你們兩人私通了?」周表叔公一點也不懷疑陶慶平所言非實。
「是。」陶慶平伏首「認罪」。
「不是!他在說謊!」周桐急得額上浮露青筋,用力揮舞雙手為秋別辯白道:「秋別姊姊絕不是那種人,你們冤枉她了。」
「周桐!」周紹能斷喝一聲:「這狐狸精是灌了你多少迷魂藥,你要一再為她說話?她做出對不起你的事,你還在維護她,堂堂男子漢為了一個賤人,半點骨氣也沒有,我看了都替你臉紅。」
「秋別姊姊絕沒有對不起我,你們不可以這麼說她!」周桐大呼,灼灼直視周紹能。適才眾人耳語不斷,這時全都收了聲,全場靜得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氣氛凝重沉肅。
見周普眼底蘊藏得色,秋別心中豁然雪亮,她是中了人家的毒計了。周紹能等人早看她不順眼,想把她趕出去,只是不得其便;陰錯陽差讓周普找到了陶慶平這顆棋子,利用他對自己愛慕成狂,設下這個陷阱要趕盡殺絕。好狠的心腸哪!
周紹能第一次見周桐大無畏的對抗自己,這個毒局是自己設的,不免有些情虛,想快刀斬亂麻,以絕後患。於是對周表叔公道:「表叔,依咱家法規定,犯了姦淫的女人該當如何處置?」
周表叔公想了一想,道:「死罪。周家門風要顧全,這個淫婦斷容不得她留下。」說到後來聲色俱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