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悲喜交集,將金元寶摟進懷裡,兩祖孫放聲而哭。
一旁秋別等人看了,莫不心酸淒然,淚水簌簌。
天倫夢難圓
周紹祖失蹤多年的獨生子終於被尋獲,周府上下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周老夫人重得愛孫,歡喜不盡。周桐醒來當天晚上,便令秋別召集府中大小人等,在春水堂將周桐介紹給周家人。
周桐重回周府之事,早在他傷重昏迷之時,傳遍周府。對於周桐,只有周普見過他兩次,其餘的人欲見其廬山真面目,都被秋別以老夫人有令病人不宜見客給擋下來。眾人不得其門而入,只有轉向周普詢問,而周普所知亦是一二。眾人所擔心者,乃是周紹祖生前最得周老夫人寵愛,如今周桐鳳還巢,周老夫人會不會將家產全數交由他繼承?
在各人心懷異胎,議論紛紛中,已到上夜時分。秋別吩咐廚房擺下宴席,看看整治頗豐,於是回到懷桐院,看周桐梳洗好了沒有?
因周老夫人不放心周桐另居一處,怕一時照顧不到,於是秋別想了一個方法,讓出自己床鋪,在周老夫人房內臨時移來一頂小床,陪她入睡。這樣既能安周老夫人之心,又兼顧到周桐之傷。
進了懷桐院,還沒入門就聽見冬望咭咭咯咯的笑聲。
「什麼事這麼開心?」秋別進門笑問。
屋內五人一起回過頭來。先入眼的,是衣冠楚楚的周桐。他身穿一領天青色長衫,腰間束了一條藏青錦紋腰帶,帶上還繫了一塊連環玉珮,下垂一串金黃色流蘇,足登雲履,頂心頭發收束在腦後。夏圃幫他編了一條辮子,余發披在肩上,戴著一頂逍遙巾。
「秋別姊妳來看看,桐少爺打扮成這樣可好?」冬望見秋別來,笑道。
秋別上上下下認真打量,周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
秋別笑道:「桐少爺打扮起來,真是一表人才。」
「可不是?」周桐這一身是周老夫人命夏圃翻出周紹祖舊衣,費心裝扮成的。甚是自詡眼光不俗,笑道:「這孩子長相斯文,再加上這一身,看上去就像個溫文蘊藉的讀書人。」
周桐被她們讚得面上發紅,訥訥道:「我一個字都不認識,哪裡像個讀書人?妳們別一直誇我了。」
周老夫人微笑道:「不打緊,趕明兒個我找個先生來教你讀書識字。周家詩禮傳家,可不能有目不識丁的子孫。」
冬望心直口快,插嘴道:「哪還用得找?眼前不就有一個現成的夫子?」向秋別一指。
周老夫人拍手笑道:「對呀!我怎麼忘了?秋別經書不知讀了多少在肚子裡頭,我還記得那位教她唸書的龔老夫子說過,要是她去考科舉,狀元非她莫屬咧!」
秋別謙遜道:「那是龔夫子太抬舉我了。天下才高八斗之士何其多,我有什麼能拿出來和人相比?說出來叫人笑話,只不過略認識幾個字而已。」
「我就愛妳這不驕矜的脾性。」周老夫人笑視愛婢,對眾人道:「妳們二老爺那邊常怨我太偏心秋別,家中大小事情都交給她去做。這怎怪得我偏心?他們不知秋別處事明快謹慎,又識大體,不是那等雞腸鳥肚的量窄人,有了她,我不知省了多少心。那幫人只會吃喝玩樂,叫他正正經經幹事,及得上秋別十分之一嗎?他們當我沒聽見,我只是不願理他們罷了。現在不華回來了,這個孩子像他爹,忠厚老實,咱周家算是有了頂家的棟樑。秋別啊!」
「老太太。」秋別應聲。
周老夫人招手要她過來,秋別依言走近,周老夫人拉起她的手輕拍手背,仰頭道:「今兒個起,我把不華交給妳。妳替我多看著點,他有什麼不懂的,妳教教他。」
「是。」
周桐聽周老夫人將教導自己的責任交代給秋別,心頭不禁浮上一股欣喜,他喜的是這樣和秋別相聚的時間就多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講講談談,不知不覺耽擱了用飯的時刻。秋別微笑道:「該用飯了,大家都在春水堂等著呢,別餓壞了他們。」
周老夫人哼了一聲,道:「讓他們多等一時半刻也餓不死人。」
「我爹呢?他也跟我們一道吃飯嗎?」雖然已知金開非自己親生父親,但十多年父子親情,周桐仍是難以割捨,唸唸在心。
周桐顧念舊情,周老夫人對這個承襲乃父敦厚之風的孩子,真是愈看愈得己心。笑道:「你放心,他是你義父,也等於是周家人,奶奶怎會忘了他?以後他就住在周家,永遠和你在一起,你說可好?」
周桐本來擔心自己認祖歸宗後,金開的下半生無人可承侍;他想將金開留在周府,由他略盡孝心,又怕周老夫人不允許。這時聽周老夫人有意留下金開,喜出望外,露出憨傻感激的笑容,連連點頭。
屋內一片融融洩洩,秋別拍手笑道:「好了好了,別光顧著說話,以後要講體己話的時間怕沒有嗎?咱們去吃飯吧!」
☆ ☆ ☆
周老夫人一行人迤邐來到春水堂,堂上之人早已等得不耐煩,嘖有怨聲。但周老夫人一來,立刻收了個乾乾淨淨,人人換上一張笑臉。
「娘!」周紹能含笑迎了上去,周老夫人素來不喜這個浮滑的兒子,神情淡淡的回應:「嗯。」
熱心貼上冷屁股,也不是頭一遭了,周紹能頗能自處;他轉向站在周老夫人身後的周桐,親熱的拉起他的手,從頭看到腳,激動的道:「你就是不華了?看看你這眼睛鼻子,活脫脫就是大哥的翻版,天可憐見,你可終於回到周家來了。你就不知道,你奶奶為了你,不知暗地裡流了多少眼淚。」說著眼中微有濕意。
周桐被周紹能拉著,不知該如何稱呼,轉頭向秋別求援。
秋別慧質靈心,自然會意,上來解了他的窘境:「桐少爺,我來為你介紹,這是二老爺,你該叫他一聲二叔。」
「二叔。」
接著又介紹席上各人。第一個是周晃,他是周紹能長子,身旁是周晃的妻子李氏;接著是二子周暉,妻子高氏;最後是周普,以及妻子曹氏。周紹能三字均已娶妻生子。周紹祖雖然年長於周紹能,但兩夫婦婚後多年,才有了子息,因此周紹能三個兒子年紀都大於周桐。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周桐十分質直,一一點頭稱呼。
「不用這麼客氣,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周晃站起來招呼:「坐。」
秋別扶周老夫人坐在上座,周老夫人要周桐坐在她身邊。
周桐東張西望,看不見金開人影,問:「我爹呢?」
周普嗤的一聲,接口道:「那個上不了檯面的老傢伙說,這種場面他不習慣。叫他吃一頓飯像要他的命似的,不識好歹的傢伙,這些山珍海味他一輩子也沒吃過,還嫌呢!說要到廚房窩著隨便吃。乞丐就是乞丐,猴子穿了龍袍也不像皇帝……。」
周普自顧自說得口沫橫飛,沒注意周老夫人臉上變色,周晃輕喝一聲,攔住兄弟不讓他再說下去:「夠了!老奶奶面前有你說嘴的餘地嗎?別胡言亂語!」
周普見父親面有怒色,方知自己造次,當即閉上嘴巴。他罵金開是猴子,是乞丐,等於把周桐也一併罵進去。周桐是周老夫人的心頭肉,周老夫人怎會不怒?一旦老太婆撒手歸西,自己可能半分家產也分不到;想到這裡,不由得一陣氣沮,心中暗恨周桐,面上還不敢表現出來。
「以後再讓我聽到誰說金老爺是乞丐,我第一個不饒他。」周老夫人面凝寒霜,環視席上之人一圈,嚴聲道:「只不過比人家會投胎,論起人品骨氣,給人提鞋都不配!別自以為高人一等,沒的丟人現眼。」
周老夫人鮮少說重話,周普更加噤若寒蟬,暗暗惱恨自己不該一時嘴快,多言惹禍。
周桐見大家為金開鬧得不愉快,不禁惴惴不安,想說幾句話圓場,他又不是口才辯給、能言善道之人。這時周老夫人舉箸開動,就錯過了說話的時機。
周老夫人挾了一隻蜜汁雞腿到周桐碗裡,慈愛的道:「不華,多吃一點。」
「喔。」他心懸父親現況,手一滑,雞腿掉到地上,沾了一層塵沙。
周桐連忙彎腰把雞腿撿了起來,左手拂去上頭的沙子,道:「還好還好,不怎麼髒,擦擦就可以吃了,別浪費了這麼好的東西。」他做乞丐時,吃的是人家的剩菜剩飯,得來不易,因此養成了珍惜食物的習慣。
周家其它人看了可不這麼想,自周紹能以下,周家的子孫兒媳,全是生長於富貴之家,講究吃穿。莫說東西掉在地上,如果煮得不合胃口,動也不動筷子一下。周桐卻把掉在地下的雞腿撿起來要吃,人人都覺得噁心骯髒,周普得了教訓仍學不乖,嫌惡形於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