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他既然膽敢入鎮,就表示有備而來,而且我猜測,他這回肯定是為著識涯而來。」這個說話的人則是個皓首虎目,鬍鬚滿臉,看起來頗有身份地位的老年人。
「是啊,耿老弟,你殺了他的弟弟,這口氣他肯定嚥不下去。」灰衣漢子皺皺鼻子,心煩的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個我知道。」耿識涯劍眉微蹙。「舍妹未報完的仇,也正等著他。」
「說不定昨晚這三具屍體,就是他在向咱們示威。我們絕不能讓他給瞧扁了,他只有一個人,我就不信咱們全鎮這麼多人會遠不了他!」譚玉銘暴躁地嘶吼著。
「鎮定點譚兄弟,顏不莒為人狡猾、武功亦是不弱,要逮他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老年人搖首,神情凝重的歎口氣。「否則他不會存活到現在。」
「杜老說的極是。如果不從長計議,再多人也沒用。」灰衣漢子葉羽十分同意老年人的看法。
「如果我沒記錯,一個月前我還接過堰馬鎮紀衙捕的飛鴿傳書。」耿識涯緩緩說道。「上頭寫的十分清楚,說顏不莒在那兒也犯下了兩樁命案,只是我不明白,之後他們為何沒再提醒我們顏不莒已離去的消息,好讓大家先有個警戒心。」
飛鴿傳書?
驟聞這四個字,好似有把淬著劇毒的利刃刺進侯荔的心窩裡,她「啊」了一聲,血色一下子自她臉上抽光,頭暈目眩外加手軟腿軟的想扶住門板,門卻突然打開。
「誰在外面?」耿識涯一時疏忽沒注意到有人在偷聽,他迅速衝到門邊,卻看到她蒼白著粉臉坐倒在地上。
「荔○?」他急忙將她扶起。「怎麼回事?你人不舒服嗎?」
「我……我……」這一刻,侯荔懊惱自責的想死。天哪,那飛鴿早就送進她的腸胃裡消化了,因為貪吃,她間接成了劊子手,那三條生命竟是被她無意中害死了。
一股淚猛地往她眼眶裡衝去,她的眼睛濕潤了,慘無血色的雙頰湧上兩片激動的紅暈。
「耿大哥,我……」
「好了,你先別說。」耿識涯朝欄杆底下呼喚了聲。「小三子,麻煩你上來一下。」
「喔,我馬上來。」小三子不敢耽擱,乒乒乓乓地跑上來。「耿大哥,有什麼吩咐嗎?」
「侯姑娘身體不適,你小心幫我扶她回房,請我娘找大夫來替她看看。」
「不、不用了……」她的鼻腔內迅速湧上一股嗆人的酸澀——她不值得他們待她這麼好呀!
「這不行,萬一你是水土不服或染上風寒什麼的,那怎麼辦?」耿識涯憂心沖沖。
「我沒有不舒服,我只是……只是……只是肚子餓。」逼不得已,她又搬出這個無聊的借口。
他眉間的糾結稍稍得以舒展。「既然如此,那麼小三子,你請我娘讓廚房做些補品給她。」
「我知道了,耿大哥。」小三子洪亮的聲音回答。
「我還有事忙,你好好照顧自己身體,一見她蒼白無助的小臉有著梨花帶雨的前兆,那模樣柔怯動人我見猶憐,迥異於活潑可愛的她,他一個大男人豈有不動心的道理。
但即使心中波濤萬丈,他也只能不動聲色的按捺下來。
返回雲倚坊,大夥兒都用異樣眼光牢牢盯著他。
「耿老弟,那姑娘好像是昨個兒和你交換信物的那個,是不是?」身為捕頭的葉羽一眼就認出來。
「這說來都是誤會。」耿識涯有些不自在。「她遠從大理城而來,此行是為了找人,正巧碰上火把節被人推了上去,才會有此插曲。」
「哦?大理城呀,她一個人?」杜老詫異。
「嗯。」
「這趟路著實遙遠得很,她一個姑娘家,怎有這種能耐?」
葉羽一說,大家都心有同感的點頭。
「不過她也算運氣好,要是在路上遇上顏不莒,這條小命可就沒了。」杜老慶幸的說。
「看耿老弟的表情,好像挺在乎她似的。」葉羽忍不住想開他玩笑。
「大家繼續談正經事吧。」耿識涯謙沖有禮的轉移話題,掛記在心裡的仇恨,時刻都無法忘記。「關於捉拿顏不莒,你們有什麼建議?」
「我倒有個想法。」譚玉銘仍是一臉憤慨之色。「既然他喜好女色,那麼我們就佈個陷阱等他跳入。」
「陷阱?」
「你們看不出來嗎?顏不莒專挑絕色美女下手,這回他把我心儀已久的祝家姑娘水蓮也給殘害,真把我惹毛了。」
「所以我們必須盯緊鎮上其他頗具姿色的姑娘,只要他一有動靜,就能迅速遏阻緝拿。」葉羽懂了。
「問題是,這姿色的標準在哪?陷阱又要如何擺弄啊?」杜老仍有疑問。
「貢玉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請社老您讓衙門捕快各挑一名女子不時的防守,而陷阱就是找一個有膽量又有姿色的美女,在各個地方多加露面,引起顏不莒的注意。」葉羽把譚玉銘的話再說得清清楚楚。
「這個方法雖好,可是對這名女子太冒險了。」耿識涯仍覺不妥。「況且誰願意踐這渾水?」
「那就用徵求的吧,用賞金的方式如何?」杜老問。
「可以試試。」譚玉銘很快接口。
「耿老弟覺得呢?」杜老不忘詢問他的意見。
「如果大家覺得可行,我無異議。」耿識涯正色回答。
「好吧,我明天就派人張貼告示……」
「不行,這樣會引起顏不莒的注意。」耿識涯立刻又道:「我看還是暗中探聽吧,若有熟人則是最好。」
「好,就這麼做!」
☆ ☆ ☆
房內,侯荔噙著眼淚,抽抽噎噎地收拾包袱裡的衣物,並且找出那天繫在鴿子足上的紙條。
真的很糟,紙上的字體在被水浸濕後模糊成一片,誰能辯識出上頭寫了些什麼。
「怎麼辦?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她內疚氣惱地直跺腳。「來這兒正事沒辦成,還害得人家無故死了三個人。」
一咬牙,她決定離開客棧,她沒有臉再去承受他們對她的好。
「叩!叩!」
聽到有人敲門,侯荔匆匆將包袱塞到棉被裡,並速速揩抹掉頰上的淚濕。
「誰?」
「是我。」是耿識涯沉穩醇厚的嗓音。
「來了。」深深地吸口氣,她把門打開,眼睛卻不敢直視他,低垂著睫毛,扭絞著手指。
耿識涯一眼就看到擺放在桌上的燉品點心,她動也沒動,直覺意識到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還好吧?你的臉色很差,是不是想家?」幽邃凝斂的沉瞳,定定地盯住她清鳥水燦的澄瞳。
她心虛膽怯的背過身。「耿大哥……有件事我必須跟你懺悔。」
「懺悔?」
她抖著手把腰間的那張紙條拿出,鼓起勇氣交到他的手中,當下搗住臉哽咽地嘎聲叫嚷。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是我肚子餓得受不了,所以把那只鴿子吃掉,害得你們沒接到飛鴿傳書。」
望著手中那張皺巴巴的紙條,耿識涯震撼不已,大半天都無法說上一句話。
「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我……沒有臉繼續待在這裡,我會馬上離開這裡。」轉身跑去抽出棉被下的包袱,和耿識涯擦身而過,她一口氣衝出房外,見到走廊盡頭有扇窗子,想也不想就一躍飛了出去。
奔了一陣,來到鎮外一處雜草叢生的荒涼之地,她停下來,仰頭瞻望著那輪皎潔明亮的鉤形月。
「月亮娘娘,為什麼我老是敗事有餘?每件事都被我搞砸。我雖然算不上是名門正派,但也不做虧心事,你說,我到底哪裡和老天爺不和,她要這樣對我?」她不甘心的大聲喊著。
一瞥眼,她錯愕地呆佇在那。不知何時,耿識涯竟無聲的追上了她,還站在那一動不動。
「你……你是不是想把我抓回去懲治?」她退了一步。
他輕輕搖頭,深不可測的黑眸裡有溫柔與諒解。
「沒事了,跟我回去吧,沒有人會怪你的,畢竟你是無心,錯不在你。」
「你騙人!」侯荔才不信,她都想把自己掐死了,他會不怪她?「如果我沒抓鴿子,說不定那三位姑娘就用不著死了。」
「不,不對,即使我們提前得知顏不莒來到貢玉鎮,但也無法完全斷絕他去犯案。」
「你不要安慰我,你心裡肯定不是這麼想的。」
「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難道、難道你不覺得我是個禍害嗎?」負氣的把身子一轉,她抱緊包袱,把下巴頂在布包上。
「不管你覺得自己是什麼,對我而言,你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沒有半點虛情假意,凝視著她的背影,他發自內心地坦言。
不爭氣的淚兒在眼眶裡似陀螺打轉,閉上眼,眼淚淌成涓涓細流。
特別?因為她肚子餓吃掉了鴿子就叫特別?她更加難過了。
她在哭?
耿識涯無措的亂了方寸,他想安慰她,但要說些什麼好?
見她瘦小的肩膀一再顫動著,他忍不住走上前去輕拍她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