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綠笑覷了一眼站在爐火邊頭頭是道的老何,小心翼翼地端起托盤,輕巧的步出去。
事實上,她也覺得奇怪,她明明記得小姐不喜吃油膩的菜色啊!
春綠雖是滿腹疑問,但還是很認真地炒了幾道口味較清淡的佳餚送進廳裡。
「小姐,春綠給你上菜來了。」被蒙在鼓裡的春綠面帶微笑,腳步輕盈的踏進廳裡,並一一介紹上桌的菜色,「這道是韭黃炒牛肉,還有這盅魚翅燉……」說著說著,她一抬頭,眸光對上一直沉默不語的柯定邦。
「柯定邦!」她不禁驚喘了一聲。天!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的?
他徐緩一笑,「什麼時候我也成了菜名了?」
柯定邦的模樣泰然自若,並沒有因為意外撞見她而顯得失措慌張,反倒是她卻頻頻出錯。
「呃,是燉……燉豬肉。」她惶惶然地繼續手邊的工作,伸手從托盤中又取出一道菜餚。「還有這盤清蒸焦魚……呃,是黑魚!不!是紅魚才對,不不!應該是黃魚。」
龍氏夫婦再見春綠完全失控,兩人很有默契地將眸光轉移到罪魁禍首的身上去。
柯定邦無視於身旁她過於明顯的慌亂。仍自顧自的淺斟低酌手中的美酒,他的思緒完全不再受到任何影響。
「來!柯將軍請嘗嘗,這可都是春綠的拿手好某,看看是否合你胃口。」最後,還是莫雪兒先回神過來,急忙吩咐道:「春綠,你就舀碗熱湯請柯將軍嘗嘗味道吧。」
「喔,是。」
春綠怯生生地將小手移到柯定邦面前。將置於桌上的小碗端起,倏忽,她發覺-簇火熱的目光直直往臉上凝睇而來,她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結果發現他正用以懾人的眸光回澗向她。
「啊「柯……柯將軍,我來幫……幫你。」她連忙閃躲他炙人的目光,心頭一震。
他則澀然的撤回灼熱視線,仰首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淡淡一笑,「那麼有勞春綠姑娘了。」
舀湯過程一直很不順利,春綠就在詭譎的氣氛中與眾目睽睽之下,抖著手為他盛了碗熱湯,而因為無法停止雙手不由自主的劇烈顫動。屢次險些把灼燙的湯灑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一旁鎖眉抿唇,早就看不下去的柯定邦,乾脆主動攔截她一雙抖個不停的小手。
「沒關係,我自己來。」當他接過那碗熱湯時,才發覺她兩隻白嫩的小掌已被燙得紅腫,忍不住脫口輕閒,「疼嗎?」
他掩飾不住心疼的用另一隻大掌輕輕搓揉了一下她紅熱的掌心。
「不……不會……」春綠羞赧地從他掌心裡抽回自己泛紅的小手。
她的動作讓柯定邦怔愣了下,黑湛的眸子-黯,落寞的將還捏在半空中的掌心硬生生收回。
他凝望她,將熱湯移至唇邊淺嘗了一口,「嗯,的確是美味可口,春綠姑娘的確是好手藝。」他淡笑稱許,就算現在他已是食不知味。
「哪裡………」她低垂著小臉,將兩隻小手疊在身後,感覺方才被他輕握過的小掌,現在抖得更厲害了。
「春綠,你也別忙了,坐下與我們一道用膳吧?」莫雪兒指了指柯定邦身側的空位。
「不不!這怎麼可以?」春綠搖搖頭婉拒了她的好意。「春綠只是個下人,不敢與主子同桌而食。」
「又胡說了!你哪裡是下人,你與我一同成長至今,都可以算是我的親妹妹了。」莫雪兒柳眉微皺,不以為然地反問丈夫,「相公,我說的是不是?」
「一道?可她剛剛才……唔……」桌面下的大腿慘遭襲擊,龍昊天瞪了身邊一臉依舊笑容可掬的妻子。這丫頭居然敢擰他?
「相公?」她催促他。
「對。」龍昊天不甘願的配合妻子,回道:「夫人說得極是。春綠,你都聽見你家小姐說的了?」
「這……」
「春綠姑娘,你就別再推辭了。」柯定邦風度翩翩地起身,為她拉開椅子,正色以道:「能有如此主子,可算是春綠姑娘的福氣了。」
「是。」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低喃道:「春綠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莫雪兒快速瞥過眼前各懷心思的小冤家,紅潤的層角微微一揚,心生一計。
「若我沒記錯的話,春綠今年一十有九了吧?」莫雪兒柔聲一問。
「嗯。下個月初就滿了。」小姐怎麼忽然問起她的年紀來了?
「是嗎?都快是十九歲的大姑娘了。」莫雪兒巧笑倩兮地拍拍春綠的手背,故作感歎道:「那我是真的得快給你找個好婆家了。」
「小姐?」春綠一驚。這太突然了吧?
什麼?聞言,柯定邦則是心頭一愣,手中的酒杯是被他捏了又鬆,鬆了又捏。
「實不相瞞,我這陣子的確給你談了一件婚事。」莫雪兒極滿意地看著柯定邦一臉錯愕的表情。
所謂不見棺材不掉淚,她再不加把勁幫幫春綠刺激一下他這只呆頭鵝,他怎麼會好好的珍惜春綠。
莫雪兒不動聲色繼續她的遊說工作,「哪,你還記得我娘的侄兒恪齊嗎?他一直待你挺好的。」
「這……春綠當然記得。」
「他呀,一直是對你念念不忘,一往情深的……」莫雪兒邊說邊斜覷著柯定邦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暗笑著乘勝追擊,「恪齊他人雖身處關外,但日夜思念你至深,自從咱們歸回中原之後,他更是茶不思、飯不想的,嘴裡整天叨念的都是你喲!我娘見恪齊年齡與你相當,應是與你十分匹配,所以她幫恪齊向我提了這件婚事。」
「小姐的意思是說……恪齊他想娶我?」春綠不敢置信的一間。
恪齊?恪齊是誰?為何他從來沒聽她說過?
柯定邦的表情雖是風平浪靜,但內心已是波濤洶湧了,他屏著氣,極專注的傾聽她們之間的對話。
「是啊,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二,正逢你誕辰呢!」莫雪兒微微一笑,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不過啊,這婚姻非兒戲,我總得先聽過你的意思再做定奪。」
春綠面帶憂色,心思不寧的低著頭。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的?
不嫁!她不想嫁!她不要嫁……春綠在心底喊了幾千次、幾萬次,但他隨之而來的一句話是足以擊潰她心智的殘忍祝福。
「那麼在下……就先恭賀春綠姑娘即將大喜了。」柯定邦舉起酒杯為她祝賀。彷彿他們倆從未發生任何愛恨糾葛。
春綠並沒有接受他的祝福,她的表情反而像是被他狠狠痛揍了一拳。
他語氣曠達自若得今人無法想像,她只能呆呆的瞠大著眼。「你……」她的眸子盈滿淚光,無法置信地望著他。
看著他無動於衷的眼神,她的心冷到極點。
他這是在忙著與她撇清關係嗎?
他以為她會緊纏著他不放?
他以為……以為她春綠這麼沒骨氣?
「這婚事……」她面無表情的睨著他,就算她拚命試著鎖住眼眶裡的淚水,但一顆顆豆大的淚珠還是不爭氣的墜下,她痛苦的說:「春綠全憑小姐作主。」這一句她像是賭氣的對著他喊出的。
她怒視著他,淚眼已模糊。這個男人用他的殘忍成功的得到她的淚水,他已經贏得全部,他該滿足了……
春綠悲憤的睨了柯定邦最後一眼,倏然起身,就這麼頂著一張蒼白的淚容,哽咽難語的捂著嘴飛奔離席。
柯定邦並非鐵石心腸,當他看見她驀然墜落的淚,他的心也碎了。
他深蹙雙眉,緊繃著身子,掌心憤然一個使勁,酒杯應聲碎裂,銳利殘片劃破掌心他仍不自覺,直到龍昊天愕然瞥見他手中流出血,才連忙叫醒他。
「放手!」大喝一聲,龍昊天傾身攫住他緊繃的手腕。「該死!你已經受傷了,難道你全沒感覺嗎?」
被龍昊天一吼,柯定邦僵硬的身軀晃了晃,無語轉睇了他一眼,再僵硬的回視自己掌中的傷勢,才緩緩鬆開了掌心。
他已經受傷了,而且還傷得很重,但奇怪的是,他的心卻比他的傷口還要痛上萬倍。
這是為什麼?他不是已經對自己發下重誓了嗎?他不是承諾自己不再為任何一個女子傷神了嗎?
那為何此時此刻,他的心依舊疼痛如絞?
可惡,不該是這樣的!
「請恕末將失陪。」他倉皇起身,抱拳躬身告退,不顧仍淌著血跡的掌心,踏著紊亂的步伐轉身離去。
「定邦?」他從未看過他如此哀傷沉痛的日光,就算當年他失去楨兒時都沒有過這樣失落的表情。
「相公,別追!」莫雪兒出聲阻止了他。
「雪兒,你這樣會逼瘋他的。」龍昊天沉聲一歎。
「就是讓他瘋了才好。」她對著心急如焚的丈夫甜甜一笑。
「你說什麼?」不敢相信他善良可愛的小妻子竟會說出這樣的風涼話來。
「急什麼?」她嬌嗔道:「相公只需要陪著妾身同看一齣好戲就得了。」
第六章
春綠匆忙逃離筵席之後並沒有直接回房去,她反而躲進龍昊天特地在鎮北府東隅為莫雪兒興建的一棟藏書閣裡,由於這兒一切都還在修建當中,除了白天會有工匠來施工外,傍晚過後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一片,根本不會有人來這兒溜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