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嫩的粉唇隔面紗要感覺到微溫,狄霄反教面紗搔得心瘓難耐,他輕壓薄紗,畫她的唇形,不是很專心地問道:「你上京做什麼?」
「解決一些煩人的事。」最好是這幾天就起程,可以跟江寒一道走,免得道源的人馬又乘機找麻煩。
「嗯。」他嘴裡下意識地應著,臉卻慢慢下俯,他想揭開她的面紗,他想好好吻她。
玄玉察覺他的意圖,微側過臉,「不要這樣。」他的氣息令她暈眩,但她並未喪失理智。她知道在她真正脫離五毒教前,她不能讓狄霄有猜出玉兒即是玄玉的機會,否則他倆勢必只能走上決裂一途。
狄霄身子微微一僵,但還是有風度地接受她的拒絕,「抱歉。」
玄玉也是滿懷歉意,「等我把京裡的事處理好,就能把面紗摘下了。」
「嗯。」狄霄頷首。
老實說,他是有些失望,他總覺得自己所擁有的玉兒太少了,她未曾對他卸下心防,也未曾允許他真正走入她的生命,他是多麼渴望能擁有她的全部!但既然玉兒都已經這麼說了,他也只能等待。
「我同你一道入京。」
「那好,明早你在舟中等我,我去把事情安排一下——」
「等等,」狄霄蹙眉,滿臉不悅,「我才說過不許你單獨外出,你這麼快就忘了?」
「我……」她要去分舵交代教中事務,怎麼能讓他跟?「我只是去去就回,不會有事的,你還是留在舟中等我吧。」
狄霄抿緊唇,擺明了沒得商量。
「反正我一定要一個人去,你要是不讓我走,我還是會找機會偷溜。」玄玉噘起嘴,同樣倔強地背轉過身。
「玉兒!」他又氣又無奈。
「好嘛,就兩個時辰。」玄玉忽然回過身,豎兩根纖細的手指頭,「我會好好看自己,絕不會出事的。」
只有兩個時辰,以玉兒的武功,應當不會有事,再說他就在附近,要尋她也方便。
狄霄臉上的線條柔和下來,終於妥協,「就兩個時辰?」
「嗯。」玄玉用力點頭。
「如果遇到少林寺僧,要小心應敵。」他突然想起玉兒說她不傷少林寺僧是因為他不喜歡她傷人,「該反擊一定要反擊。」
「你不怪我傷人?」玄玉疑惑地問道。
「我只要你平安回來!」
但狄霄直等到隔日中午,卻仍不見玄玉回轉。他擔憂不已,喚來船夫要他將船靠岸,便帶辟邪劍上岸找尋。
岸上野草蔓生,僅幾戶船家散居在此,狄霄沿小路走了許久,未見人跡,心中憂慮更甚。忽然瞥見路旁枯枝上勾一塊紅色衣料,他彎身拾起,看見上頭沾暗褐色的血跡,心頭一痛,握緊辟邪劍,急急拐了個彎,往旁邊的小徑尋去。
沿路,只見足跡紛亂雅沓,似乎有不少人曾先後追逐而過,而血跡由一開始小點變成一攤一攤,狄霄心情也愈發沉重起來。
突然,前頭出現四、五個少林寺僧,不住地翻找路旁草叢,嘴裡還叨叨絮紫念:「那妖女難不成會飛天鑽地不成,怎麼平空就消失不見了?」
「一定是這裡埋有密道,咱們再耐心找找,五毒教的分舵說不定就在此處。」另一名僧人說道。
狄霄認出說話的是了智,眉頭一擰,正想繞道而行,忽然聽得身後一聲嘹亮嗓音響起,「狄大俠既然到此,不見見貧僧再走嗎?」
「師叔?」那群僧人此時才發覺狄霄的來到,有的怒眼瞪他,有的面色凝重,有的則回眸只向說話者,卻全都自動讓出一條路來,讓說話的僧人走向狄霄。
狄霄這才發現那群僧人身後,還有兩、三個和尚,或坐或躺,身上皆受了傷,他見狀心中略安,心想或許那血跡並非玉兒所留。
「阿彌陀佛,嵩山一別至今已三載,沒想到會在湖州與狄大俠不期而遇。」
狄霄轉身看向方才說話的老和尚,只見他手持佛杖,白髮蒼蒼,臉上卻無半絲皺紋,心知他的內功極深,是個有道高僧,卻不知他是哪位。
他恭敬地打了個揖問道:「狄霄見過大師。」
老和尚看見他眼裡的茫然,不動聲色地說。「狄大俠不用多禮。元大夫呢?他可安好?」
他一愣,正要答腔,老和尚突然問道:「貧僧空慧,狄大俠可還記得?」
狄霄見他和藹,與自己又似乎是舊識,於是拱手道:「抱歉,在下傷勢初癒——」
「是嗎?貧僧看看。」空慧突然出掌往狄霄肩頭拍去,快若閃電,他避之不及,只覺耳中嗡嗡亂響,頭痛欲裂,一股渾厚內力撞向心肺,忽然又聽空慧揚聲喝道:「狄霄,醒來!」
往事慢慢在腦中浮現連結,重重疊疊的畫面充塞整個腦海,狄霄漸漸喘不過氣來,眼前忽然一黑,人便暈了過去。
迷迷濛濛中,狄霄彷彿回到童年時那棟寬廣的大宅院,屋後鑄劍的鐵爐鎮日冒白煙,他就攀在樹上,偷看打赤膊的叔叔伯伯們忙碌地穿梭來回。
突然,場景一變,無數的黑衣人闖進他的家中,所有人都死了,滿屋子都是血,只剩他一個人拚命地逃,也不知道究竟逃了多久,只知道有人丟東西給他吃,有人喚他小乞丐,只知道京城的街道好冷、好冷。
然後,他遇了元傲風,他身華麗的皮裘,頸上掛著一顆拇指大的珍珠,一干奴僕追在後頭呼喚小少爺,而他卻在自己的身前蹲了下來,一臉燦笑,暖如冬陽。
「少爺……」狄霄呻吟出聲。
「狄霄,你睡太久了啦!快點醒醒!狄霄!」
狄霄聽見有人喚他,一回身卻是一群又一群的官差,白幡飄滿元家府邸,他拉著哭得雙眼紅腫的元傲風,一路流浪到杭州,投奔元傲風的舅父文渙,而後同門習藝,相伴行走江湖。
「狄霄!你再不醒來,我就一刀把你殺了!」暴怒的吼聲驚回狄霄的神智,他茫然地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對上床沿泫然欲泣的眸子,「你怎麼哭了?」
「我哪有哭!我才不會哭咧!」玄玉倔強地抹眼角,卻掩不住眼中的擔憂,「你怎麼睡那麼久?我從沒見人睡那麼久。」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少爺呢?」狄霄掙扎要起身。
元傲風對他究竟有多重要?他居然才恢復記憶便想拋下她去找元傲風,那她冒被那群少林寺僧夾殺的危險,在他們掛單的修德寺中來來回回探了他五、六次,到底算什麼?
玄玉忽然生起氣來,「元傲風!元傲風!你夢裡惦他還不夠,才睜開眼便要找他!他會心焦,我就不會心焦嗎?你就淨想他,理都不理我一下!」
這是從何說起?他幾時不理她了?
狄霄愕然地道:「我沒有不理你。」
「可是空慧喚回你的記憶了,你已經想起從前的事。」玄玉看他的眸子好半晌,突然投進他懷裡,緊緊地摟他,「不會的,是我自己嚇自己、你說過不會離開我就不會離開我,我信你的,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不會丟下我。」
他說過他不會離開她,他說過她將是他的妻。
狄霄慢慢憶起在舟中生活的日子裡,兩人依偎時說過的誓言,他已想起了那天傍晚,玉兒與那兩名少林寺僧的對談。
玄玉感覺到他僵硬,她知道他是想到了她與了智等人的衝突,但她不想這麼快面對失去他的現實。
她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神,匆匆拉他的手起身。「你沒事咱們就走吧,不然一會兒與空慧對上就不好了。」
「有何不好?」狄霄輕輕掙開她的手,「空慧大師是有道高僧,不會無故為難好人。」
玄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可是五毒教徒算不上好人,對不對?」
狄霄想起受傷昏迷的那一夜,最後見到的人是五毒教的總執法玄玉,那麼極有可能是那個妖邪將他送到玉兒手上。
「很熟。」玄玉凝望他眼中的那抹殺氣,嘴角不自覺泛出一絲悲哀的冷笑。
「是他要你救我?」
「如果我說不是,你會信嗎?」隨狄霄眼中的殺氣愈聚愈濃,玄玉的眸光也逐漸轉冷,「你已經準備殺我了。」
狄霄握緊手中的辟邪劍,「你不該聽玄玉的話救我。」
「為何不該聽?你會負找,柳叔會負我,玄玉可不會!」玄玉眼神空茫地對上他的眸子。她早該知道不該以女裝示人,不該交託真心。「在這世上就只有玄玉會心疼玉兒,會真心待玉兒……」
狄霄突然出劍。
他並不清楚自己是為了身上的血海深仇,還是胸口突然翻飛而起的醋意。總之,他出劍了。
劍風凌厲,直刺玄玉咽喉。
狄霄以為她會躲開,但她沒有。
她只是凝望他,一動也不動。
眼見辟邪劍將要刻進她的咽喉,狄霄狼狽收招,劍鋒掠過她的髮鬢,削下一縷青絲。
他終究下不了手,她終究沒有全盤輸盡。
只要狄霄心中尚存有對她的一分在意,她便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