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父……佐晨站在一旁發抖,他很怕那樣的義父……非常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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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深雪和子尉眼裡的他,是不是就像他眼前的施雨萍。
他在剛才那一剎那,突然看清楚了施雨萍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她跟夢境裡的自己簡直一模一樣,她的眼睛雖然深黑,但是卻永遠照照有光,裡面透著的除了堅毅不摧,還有永遠的孤獨。
她孤傲,是因為她害怕嗎?她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她不熟悉的一切,所以她選擇了淡然,她纖細的身軀並不會給人柔弱的感覺,她恬靜的臉頰卻掩不過她眼裡的傲然,可是……和夢裡一樣,他眼前的她,竟然滿身是傷。
她渾身上下全是傷口,只是她不願意去面對或是深究;他是不是也一樣呢!長久以來,他冷峻的外貌,他捨棄了一切,他看似得到了全部,但是不是跟她一樣,也早渾身是傷呢?
不然為什麼在記憶裡,他永遠忘不了十二年前的紐約、忘卻不了他摯愛的深雪與子尉。
剛剛,在她說絕不會信任他的同時,眼神卻盯住了他握緊她的手,這豈不是一個矛盾嗎?
這個女人,竟讓他也想……開始試著瞭解自己。
「偽裝是很痛苦的,我感同身受,那樣太累了,雨萍。」嚴宇峻進一步,大膽的將雨萍拉了向前,「我,是絕對能讓人信任的人。」
雨萍有點茫茫然,她站著,讓嚴宇峻拉著,想著他剛說的話。
偽裝?她有偽裝嗎?沒有……她從來就沒有;她一樣是按照平常的模式在過日子,從來沒有想去偽裝什麼,若說有的話,就是偽裝自己是殺手的身份了吧!
「我不偽裝的,我從來不需要偽裝。」雨萍是沒有反抗,但是也沒有接受,「你認為你自己也在偽裝嗎?」
「你要不要玩個小遊戲,來確認你自己有沒有偽裝?」
嚴宇峻很成功的雨萍拉坐到自己身邊;他發現雨萍比他危險很多,他必須更加輕柔……才不會引起爆炸。
雨萍挑了眉,冷然的表情上有了一絲不以為然。
「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開花店?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與人打交道?再告訴我,為什麼你會使用防彈玻璃……」嚴宇峻輕聲呢哺著,「想清楚再告訴我答案,你究竟有沒有偽裝?」
雨萍睜大了眼睛,顯然不是很瞭解嚴宇峻問這些不相關的問題究竟有什麼意義;這三個問題簡直是簡單又單純,一點也不需要花什麼時間去深思熟慮。
她為什麼要開花店?是因為她退休後,要找另一份工作來排遣時間,人說接觸花草可以修身養性,所以她從接觸花草開始;而且這個工作可以接觸很多人,但是又安靜,她需要接觸各式各樣的人,她想要接觸各式各樣的人,因為她二十幾年來都沒有真正接觸過人……她總是一個人、總是獨來獨往,從來不曾去瞭解誰,也未曾想要瞭解人類。
未曾……第二個問題是什麼?為什麼不與人打交道是嗎?她到台灣來之後,開了花店,還是很少與人打交道嗎?雨萍的眼珠子快速轉動著,拚命想在記憶中翻出一點證據以駁倒這個疑問。是呀,她、她從來沒想要瞭解、接受其他人;甚至到了台灣,開了花店,她還是維持一直以來的習慣,根本沒跟人交好過……除了嚴宇峻和蕭昕,就再也沒認識其他人了!
怎麼回事……她以前是為了要偽裝自己的殺手身份,所以決定少接觸人類為妙,以防露出紕漏;而且在她成長的孤兒院裡,一群無父無母的棄嬰終日遭受虐待與鞭打,每天都會送出幼小而冰冷的屍體。這樣的童年過往,使得她老早就看淡一切,對於性命也不再重視……
直到那天,她在院裡疏忽之下離開了孤兒院,在即將凍死前……遇上了「他」……是「他」讓她習得一身殺人絕技,是「他」讓她得以存活下來……也是「他」讓她對於人世間一切再也漠不關心。
沒有接觸,不代表不想接觸;她不是不想接近人類,而是不能,但是到了台灣,退休之後,這一切便不能再成理由!她是因為……因為不敢……而拒絕去接受新的事物嗎?那一整片防彈玻璃不就證明了一切?!可是、可是她並不知道怎麼去接近他們……她不想、也不敢!
「我不懂,也不會……」雨萍正視著嚴宇峻,「我不這樣做,就不能保護我自己;我根本不敢去接近其他的人。」
「世上的人不能讓人信任對吧……」他也是這麼想的,「沒有一個人。」
雨萍緩緩的點了頭,只是她的腦海裡突然又問過「他」的身影。
「我……曾經相信過一個人。」雨萍笑出了一抹悲淒,「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信任的人。」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也曾經信任過某人。」嚴宇峻感到稍冷,披上了外套,「要不要交換一下故事?」
「……」再度凝視著嚴宇峻,「希望我們不是在互舔傷口。」
「絕不會是。」斬釘截鐵。
一些不需出口的話意就在他們之間流轉著……雨萍沉默了一會兒後,終於幽幽開口。
「那是……我八歲的時候……」
雨萍把眼神轉向門口,時光透過門而飛掠著,宛如進人時空隧道般的疾速……
八歲,在目送她的室友活活被打死後,她面對著屍體吃完中餐,把碗拿到廚房去;那時的廚房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在,外頭下著大雪,她看著雪白的庭院,就推開後門走了出去;這一走,就走了好遠好遠,她甚至忘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有多單薄,忘記自己的腳上根本沒穿上鞋襪。
她凍得再也走不動了,就蜷縮在一個暗巷裡、雪堆中;雪越下越大,一層又一層的把她埋了進去,一寸……再一寸。這時,那個男人走了過來,低首看著她。
「不冷嗎?」他看著她發抖的身體。
她抬起頭,望進他眼底的是一種強烈的無神;那像是行屍走向一般,一個完全沒有求生意志、沒有靈魂的軀體,就在他面前,直盯盯的看著他。
所以,她被「他」帶回去了,「他」給她飯吃,讓她穿溫暖的衣服、睡柔軟的床,然後還教她如何殺人;第一次任務發生在十五歲時,她利落的殺掉四個標靶,
再回到她與「他」的溫暖屋子裡,那時她東方人的血統讓她看起來還只像是一個小孩子,但是誰也不能忽視那雙黑瞳所散發的致命殺機。
於是她的代號就叫「黑瞳」,從此在殺手界中揚名立萬;「他」教了她一切、也教她如何隱藏殺意,她讓自己變得更加冷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沒有感情的人,才能夠在遇上任何事時處變不驚。
「他」就像是她的父母、她的老師、她的兄長,但是她對「他」,卻和平常人一樣,總是冷酷少語;但是經過長時間的相處,她不可能對「他」毫無感情,她不可能對「他」完全沒有一絲信任感。
亦師亦友,她只為「他」偶爾展現笑顏,只為「他」洗衣服,也只為「他」做飯;曾幾何時,「他」也開始對她有所回應,他們有時候會待在屋子裡對望,縱使各做各的事,卻也能感到愉悅。
只是她不懂,為什麼「他」要出賣她?!殺過無數人命,不少標靶的親朋好友發出高額的懸賞通緝令,她都只是莞爾一笑,畢竟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啥模樣、究竟是男是女……可是,在那段風聲鶴戾時期,「他」成了告發她的那個背叛者,「他」親手把她送到敵人面前,就為了要那一億美金?!
還是為了……那份名?
二十九歲生日的前夕,「他」說要送她一份驚喜的生日禮物——出賣;可惜「他」失敗在「他」過度成功的教育,她並沒有忘記隨身帶槍;雪飄著,子彈竄著,沒有人會是她的對手,於是一個又一個的軀體倒地;她看著「他」、凝視著「他」,用她的黑瞳無聲地問著「為什麼」時,遠方的子彈朝著她飛了過來。
這是她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既然要出賣她了,為什麼……他還要飛身過來為她擋下那一發致命的子彈?!
「為什麼?」她不知道是冰雪最凍結了她的語調或是她的心……
「因為你值一億美金……」笑著,「他」笑著那麼說。
「……為什麼?」她這次問的是,他不該為的擋下那一發子彈。
「……」「他」看著她,手撫上她的臉龐,「因為……有你……就不能有我……」
有你,就不能有我。
漫漫大雪中,死在她懷裡的男人還帶著微笑,紅血點綴在潔白的雪上,業已成霜……
「失去了他,我再也沒有做殺手的意義了……所以,我退了休,來到了台灣。」雨萍的思緒回到了現實,「那天雪地的紅血不退,我就不可能會再信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