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對不對,我覺得——無論如何你該再回去看阿美一次,至少別令她再自責。」她說。
「她自責?」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孩子,她早已活不下去。」
「不是這樣,」他怪叫起來。「她很強,說得我也難以抵抗。你看到她那天吵鬧的情形,那簡直……簡直……」
「瘋了,是不是?她自己也承認瘋了,」她說。已完全忘了自己的立場。「她為什麼會瘋?如果不在意你的話,根本可以不發一言,你自己想想。」
電話裡一陣沉默。
「你想要我怎樣?翡翠。」他問。
「公平些。」她衝口而出。「可宜主動離開你,你主動離開阿美。」
哲人一直在喘氣,過了好久才說:「我來拿牛皮紙封。」
「現在?」
「是。15分鐘到。」
15分鐘轉眼即過,門鈴己經響了。現在的哲人比早晨時的又頹喪了很多。
「這是你的。」宿玉把紙封奉上。
哲人接過來,略一猶豫就拆開它。裡面只是一大疊信和契約,他只看了幾眼,就變了顏色。
「她說——給我的?」他問。
是。
「你可知是什麼?」
「不知道。很重要的?」她問。
「這裡有我結婚以前寫給她的信。有我和可宜互相間的通信,還有——屋契。」他說。有點失神。
「什麼意思?」
「我也想弄清楚,」他說:「這些信是她曾威脅要公佈在報上的。屋契我答應放棄,她為什麼送回來。」
「回去看看?」她鼓勵。
「我——很怕再見到她。」
「有什麼可怕呢?她和以前沒有分別,只是——很凌亂,這與她心境有關。」她說:「其實——她還是很愛你。」
「請勿再講這些,我不想——和她再有任何關係。」
「你們以前真是全無感情?或是忘了?」
他皺著眉一言不發。
「你不覺得阿美其實很可憐?」她又說。
「那麼可宜呢?她不可憐?」
「她還有事業。」她搖搖頭。「阿美只有你。」
他的臉色又有變化,變得發青、發白、發硬。
「我——走了。」他站起來。
「你去哪裡?」她追著。
他什麼也不說地邁出大門。
「如果我說錯了請別怪我,記住,我們永遠是好朋友。」她拍拍他的肩。
他轉過身,望著她半晌。
「你實在非常可愛,翡翠,你知道嗎?」他說。
她呆怔了一下,怎麼說這樣一句話?
「別怪我就行了,我心直口快。」她笑。
☆☆☆
「你講的話很有道理,只是人鑽進牛角尖就沒有救。」他展開一個勉強的笑容。
「你可以鑽出來。」
「試試看,我很鈍的。」他望著她:「你也考慮一下仇戰,不要錯過機會。」
「我想——事情並非如你所想,」她淡淡地笑。「剛才我還跟仇戰講過話。」
「為什麼不考慮見見他呢?」他說。
宿玉不再「考慮」見仇戰,心裡簡直充滿了見他的渴望,至少事情要弄清楚,是不是?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的——她不願拖在那兒一輩子不安樂。
但是見他——似連借口都沒有。
她只能還是上班、下班,裝得若無其事般,心裡卻受著煎熬。
是煎熬,就是這兩個字。
下班之後,她心緒不寧地離開公司,才出大廈就看見哲人迎面而來。他的神情很特別,講不出來的特別,她見到他,彷彿自己也精神一振。
近了,她仔細的觀察,他好像清爽了很多,眼中神色不再複雜,人也顯得輕鬆,是的,他似乎已拋開了所有的精神重擔,重獲自由。
「很高興看到你今天的樣子。」她由衷地說。
「去老地方喝杯酒?」他提議。
她微笑點頭。為什麼不好呢?她正煩得要命,酒或者可替她解愁。
老地方,老位置,以前的幾個人,現在只剩下她與他,很唏噓的一件事。
「其實人生中有很多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轉折處。」他雙手抱著酒杯,很專注地盯著它。
她沒出聲,等著他繼續講下去。
「我——見過阿美了。」他透過一口長氣。
「於是你開始覺得我的話也有點道理。」
「早就知道你說得有理,只是——那時候我怪她,有點恨意,所以敵對的心理重。」
「現在呢?」
「我預備回家。」他說得並不猶豫。「我不能令好好的一個家變成那個樣子。」
「你原諒了她?」
「也許不是原諒,」他的笑容帶絲苦澀。「我可以肯定我和阿美之間已沒有愛情,但突然悟到可宜的苦心,我想——一個男人生活在世界上最重要的該是責任。」
宿玉微笑起來,心裡舒坦得很。他們是好朋友,她高興他能把一切想清楚、想通透。
「可宜的離開相信是要我對家庭盡責,」他搖搖頭。「我辜負了她的美意,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但到現在並沒有人怪你。」
「我想我是個很幸運的人。」
「什麼時候決定這事的?」她問。
「當我把屋契送還給她,就看見家中的一切,」他坦白地說。
「正如你說,那兒像個廢墟。我心中有一種很悲慘的感覺,這——是我一手造成的。」
「阿美並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
他搖搖頭,又笑一笑。
「我沒有理由欺負她,她是我自己選擇的老婆,」停停,又說:「其實家是我毀的,應該由我重建。」
「能這麼想實在太好了。」她由衷地說。
「我太蠢,連可宜為什麼離開都想不到。」
「後來想到了?」
「我和可宜通了電話。」他眼中一抹黯然。愛情,並不是男人生命中的必需品吧!」她說在新加坡很好,很受重視,她目前不想見我,只需要平靜。」
「我相信走之前她已下定決心。」
「她是太好的女人。我已得到了她的全部愛情,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他說。「犧牲的是她,她有心替我保全一切,是我弄糟的。」
「從頭開始也還來得及。」她鼓勵。
「是。我相信是。」他一直垂著眼睛,望著手中的那杯酒。「我現在預備自己開一家小小的製作公司,自己拍一點東西賣給電視台,相信他們會歡迎。」
「有人支持嗎?」她問。
一直以來哲人只是個從事創作的藝術家,他不善理財,又要養兩個住家。
「你一定不相信,阿美出錢支持我,」他苦笑。「她曾告訴過我存了一些錢,想買房子出租。現在——她全拿出來支持我。」
「我相信你當初的眼光,阿美的確是位嫻淑的好太太。」
「我實在很沒有用。」他輕輕拍拍檯子。
「別這麼想,阿美和可宜都不喜歡聽這種話,」她立刻說:「別忘了你是她們的支柱。」
「可宜靠自己站得很直。」
「但是她愛你,否則她不會選擇離開。」
他想一想,搖搖頭。
「原采愛情是那麼複雜的一件事,我從來不懂。」
「懂不懂並不那麼重要,幸福的是你已經擁有了,而且是兩份。」她笑。
「那麼——你呢?」他第一次抬起眼睛。
她心中劇震,吶吶說不出話,臉色巨變了。
「明天仇戰就回美國,早晨9點半的飛機。」他語意深長地說:「他不肯留下地址。」
她的眉心漸漸聚攏,心中的煎熬又湧上來。對仇戰,她完全不敢想,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她怕自己再一次蹈之浩的覆轍。
之浩給她的傷痕太深,她受不起第二次。仇戰跟之浩太像,他——根本是之浩的化身,是不是?突然間她意識到,原來——她怕之浩。
啊!她怕之浩。
「想不想再見他一次?」他柔聲問。
「不——」她掙扎著叫。「我——不能見他。」
不能?!她露出了心底的秘密。
☆☆☆
「為什麼不能?」他問。
「我不知道,我——好矛盾、好害怕。我不知道,其實——我不介意他比我小4歲,但——但我真的害怕他是之浩的化身,那樣——我會受不了,會死。」她小聲叫。十分激動,但努力壓抑。
「他是仇戰,不是英之浩,」他肯定地說:「我跟他一起住了一星期,我更清楚瞭解他的為人。他愛你甚深,這一點——非常可貴,錯過了你會後悔。」
「但是——我覺得我們還太陌生。」她說。
「你心中太多阻擋、太多圍牆,是你自己不肯接受他,他早就像一本書攤在你面前。」
「不,不,我的感覺不是這樣。」
「你心中有個大結,英之浩留下的,」他冷靜地分析。「如果你肯坦然走到仇戰面前,他或者有方法解開。」
「不,沒有人可能解開,我從小和之浩在一起。」
「他傷害你多過愛你,老朋友才說這些話,」哲人一針見血地說。「你自己想想著,之浩是個寵壞了的自私的大孩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只為自己,什麼時候為過你?」
「但是我們相愛。」她堅持。
「這一點我不敢說,你自己比我清楚。」他說:「但仇戰也愛你,而目又真又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