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由衷的感謝你。」心中充滿了複雜、矛盾的千言萬語,卻只能說這句話。
既不能得,常存心底就是。靈之不會干涉他的內心深處,是不是?至少他對這點有把握。
「你們都開心就好了。」她說。
「你不開心嗎?」他凝望著她。
「當然——我開心。」她避開他的視線。
「本來阿靈說約你們一起晚餐,我沒答應。我想——我該給她一點信心才對。」
她但笑不語。這男人糊塗了那麼久,終於在今天清醒過來。以後他絕對不會再做錯事了。
「我告辭了。」他站起來走兩步又回頭,眸子裡的光芒一下子又變得難懂和複雜。「翡翠——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麼?」她好意外。
他想一想,終於低聲說:
「他在下面。我來時看見的。」
「他?!誰?!」大吃一驚。
「仇戰。」他開門出去。
仇戰?!她呆在那兒。
她不以為他會來,他們還沒有那麼深的交情。是因為她一連拒絕了他好多次的邀約嗎?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很亂,很矛盾。她知道仇戰不是之浩,有時會不自禁地把他當成之浩。她愛的是之浩,對不對?不會是仇戰,一定不會是——然而仇戰在樓下,她心亂如麻。
他站在那兒清楚表示了他的感情,他是直率的、坦白的。但是她——她怎能接受?她不愛他、不愛他、不愛他——她心裡這麼狂喊著。
心裡雖矛盾,她還是下樓。
仇戰站在燈光照不到的牆邊,很落寞的樣子。猛一看,真以為是之浩——他不是之浩。
「為什麼站在這兒?」她走到他面前。
一見到他心就平靜了,很奇怪。
「我也不知道。」他站直了。「很久沒見到你。」
聲言有點沙啞,就像他唱歌。
「你可以上我家去坐。」
「可以嗎?」他有點自嘲。「我不知道。你沒有邀請。」
「這麼熟悉的朋友還要邀請?」她努力輕鬆。
「我是誰?」他突然問。
「仇戰。你還能是誰呢?」
「我以為自己是英之浩的影子。」
宿玉皺眉。她當他是之浩的影子?沒有,他是仇戰,她分得很清楚。她愛之浩,不愛仇戰。
「我很公平的。你是仇戰。」她肯定地說。
「這樣我會開心些。」他輕輕地笑,看不見臉上表情。
「現在想上去坐坐嗎?」
「不。太晚了,會打擾。」
「是天白告訴我你在樓下,你這麼等著,方一我不知道、不下來呢?」她問。
「我並沒有打算一定要見到你,」他搖頭。「站在這兒我覺得心裡舒服些,再站一會兒我就走。」
她心中歎息。
之浩若有仇戰對她一半的好就不會有那件慘事發生。之浩是浪子,他愛她,但不可能永遠對著她。
「我們出去散散步。」她主動說。
「方便嗎?」
「常常問這些見外的話。」她輕笑。「我不覺得你當我是很熟的朋友。」
「的確心理上感覺不到。」他很老實。「隔膜來自你,你彷彿拒我於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是不是越南?」她還是笑。她自然地把題目帶到很遠的地方。
「誰知道。」他說。聲言沉重起來。「在西貢時的苦難歲月裡,只知道怎樣才能安全、怎樣才能溫飽,腦子裡只有這兩件事。我從來沒有把女人當異性,我們同是逃生的一批動物。直到遇見你——我才正視女人。」
「以前從沒交過女朋友?」
「想都沒想過。我不是苟且隨便的人,我無法令自己在逃亡中還找個伴,這根本不是愛情。對愛情——我有原則而且執著。」
「這種人已不適宜於活在世界上。」她也歎息。「執著於感情的人被人看成傻子,而今世界全是俊男靚女的天下。」
「俊男靚女。」他冷笑。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走了很長的一段之後,他們同時停下來,同時向後轉。
「太遠了,該送你回去。」他說。
「太遠了,你該回去休息。」她說。
☆☆☆
兩人同聲笑起來,至少,他們互相關心對方。
「今夜——我主場,」他悶悶地說:「沒有唱歌心情。」
「你有合約,人家會不會告你?」
「頂多補唱一天,沒什麼大不了。」他說。
「沒有理由令你如此心灰意冷。」
「有沒有理由我自己知道,」他說:「當然,也由我自己負責,與他人無關。」
「個性強。」
「我習慣了這樣。」他搖搖頭。「天地之間只有我,我再沒有任何親人,我承擔自己的一切。」
很大丈夫的話,令她頗感動。之浩是這樣該多好?
「你有我們一班朋友。」她自動伸手進他臂彎。
他很意外,立刻被喜悅填滿了。
「十分感謝你的鼓勵,」他用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手。「這對我有巨大的支持力量。」
「你的思想比年齡成熟太多、太多。」她極力表現得自然大方,但心跳加劇是控制不住的。
「我根本已經歷過普通人的一生,生老病死,什麼沒見過?」他有點激動。「我的心境有50歲。」
「不熟悉你的人聽你這麼說是會笑的。」
「你認為很熟悉我?」
她但笑不語。
「宿玉,即使你拒絕我的感情,也請你勿拒絕我的約會,」他誠摯地說。「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你,聽你說話,我就覺得自己有了依靠,不再孤單無助。」
她又皺眉。心中還是很感動。
為什麼一再拒絕他的約會呢?這太小家子氣,是不是?她怕自己有一天真會愛上他?老天——不,不,不,不可能。她只愛之浩。立刻她否定了一切。
她只愛之浩,只能愛之浩。
死——對她來說是永恆。
「你每天約我,我不是每天都有空。」她聲言有絲不平靜,甚至有些顫抖。
「只要有空,你就出來。」他握緊了她的手,眼中充滿了赤誠。
「好——我答應你。」她真的咬了咬牙。「也不必只有我們倆,天白和靈之,可宜和哲人,大家一齊熱鬧些。」
「人多我感覺不到你在我旁邊。」他直率地說。
「他們也都是好朋友。」
「可宜和哲人曾經有不妥,我遇到可宜在酒廊半醉。」
「怎麼會?怎麼可能?他們互相愛得很深、很實在,他們不可能不妥。」
「可宜心中有事,她只是不講出來。」他很瞭解似的。
她呆在那兒半晌。
「我去問問她。」她還是不能置信。「哲人是絕對靠得住的人,他決不會令可宜覺得委屈。」
「或者不因為哲人呢?」
宿玉想一想,似乎明白了,忍不往一陣低歎。
「天下間沒有一帆風順的愛情。」她說。
「天白和靈之講和了?」他問。
「天白終於想通,看來他們很好。」
「天白聰明。不能愛人,不如被愛。」他說:「世界上太多這樣的例子。」
「你倒看得通透。」
「我說過,心境已老。」
「請不要說這種暮氣沉沉的話,與你的形象不配。」
「事實如此。」他說。
「請改。我不喜歡你這樣。」
「那麼——請賜我陽光、青春與活力,你。」他說。堅定得無與倫比。
第七章
宿玉在攝影廠的控制室裡找到正忙得一頭煙的可宜。
「等著,」可宜六親不認地揮一揮手。「我錄完了這一場才有空。」
宿玉微笑著等在一邊,她已完全習慣了可宜的一切。
40分鐘後,可宜叫停,然後吩咐助手做善後工作,她才伸伸懶腰站起來。
「怎麼會想到找我?不拍拖?」她看來瘦多了,才多久設見?一星期?她看來有強顏歡笑狀。
「你是有些不妥,是不是?」宿玉審視她。
「我已變成錄影室的一部分,」可宜誇張地說:「跟我回辦公至整理一下自己,然後我們去喝酒。」
「最近你常喝得爛醉?」
「誰說的?也不過碰見仇戰一次,那次很沒面子。仇戰這小子搬是非?」可宜說。
「別因為這兒是電視台你就可以粗聲粗氣,」宿玉笑。「你嚇不倒我,還是還我本來面目吧!」
可宜皺眉,沉默地回到辦公室。
「坐。」她指指椅子。
「哲人呢?找他一起。」宿玉說。
「免了,他忙。」可直阻止。
「忙什麼?公事?私事?」
「別理這麼多。作為女人最忌諱問太多問題。」
宿玉不堅持,等著可宜整理好一切,兩人才相偕離開電視台。可宜開車,極少吸煙的她居然吞雲吐霧,一改平日的習慣和形象。
「可宜,發生了些事情,是嗎?」宿玉忍不住問。
「口氣跟仇戰一樣,疑心太多。」
「一星期不見你,你知道改變有多大?」
「變幻是永恆。」可宜哼起歌來。
「你怎麼了?完全不是葉可宜。」宿玉抱怨。「對我還有什麼話不能講?」
可宜沉默了一陣。
「我在考慮可行之路。」她終於說。
「什麼意思?目前情況不是很好?」
「不好。」可宜安定地說。「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不親身體會不能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