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很久。月色不喜歡白天,唯一看到她在白天出現就是這一次,她睜著那雙美麗的眼睛漂浮在空中,然後絕望的墜落。那時候的她很像仙女而不是妖鬼,他一直看錯了,她其實是個仙子,而不是鬼,那麼單純的想活下去,想去愛人和被愛的美麗女子怎麼可能是鬼。
只要天是黑的,月色就會來找他吧,他繼續等待著。終於,在黎明到來的時候絕望的哭泣。
月色問:我和你姊姊要是都快死了你先救誰?
他會說:對不起,我選擇了姊姊。
月色問: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得也想死?
他會說:是的,我恨不得跟妳跳下去。
月色問:你有沒有愛過我?
他會說:沒有,但是現在我可以開始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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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江湖被風三打昏帶回了客棧,醒來後他像往常一樣開店做生意,依然見錢眼開,依然油嘴滑舌騙著賞錢,然後在月亮很亮的晚上喝著以前從不碰的酒,而且只用月光下酒。
「別喝了。」江詩伸手握住他手裡的酒瓶子。他以前從來不喝酒的,但是現在卻時常在夜裡喝個沒完,雖然他從來不喝醉,但是任何人看到他喝酒的樣子都會覺得辛酸。他每喝一口酒時,就楞楞的看著明月,然後閉上眼睛嚥下,許久後才又睜開,彷彿害怕那酒從眼睛裡流出一樣。
江湖任憑她拿去自己的酒瓶子,呆呆的看著月亮。他和月色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說過月亮在他的眼睛裡。月色,現在我的眼睛裡不僅有月亮還有別的東西,為什麼妳不來看了?
「月色死了嗎?」江詩醒來時就在一輛馬車裡,送她回客棧的人居然是莫惜華,她的心中滿是歡喜,沒想過弟弟和月色的安危。現在看到江湖的樣子,她羞愧得想死。「是為了救我嗎?」炎妃把她抓走不就是想威脅月色。
「姊姊不要亂想,是我沒用才害得月色失蹤了。」他輕鬆地笑了笑,「月色沒死,她曾經告訴我她死不了的。」
那天月色咬著他的耳朵告訴他的。
「月色沒騙過我。她一定躲在哪裡準備嚇我一跳。」像以前一樣,從地下、從死亡裡爬出來,只是她會恨他不救她吧,沒關係,來殺他也好,這輩子能再見一次就可以了,然後只要他不死,他也可以像她一樣守著她等她重新愛上自己。
江詩垂下眼瞼,「你還對我愧疚嗎?」
江湖慢慢回頭盯著她,她知道了什麼?
「雖然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知道你不是我的親弟弟。你太聰明了,我的弟弟卻應該是個傻子。你這些年一直對我很愧疚,是因為我死去的家人嗎?我娘說過江米繼父是為了一個承諾死的,我的母親也是為了守住那個承諾自殺的。那個承諾是不是你?」她只是不喜歡問,但是她會看、會想。
「是!妳的全家都是為我而死的。」他坦然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審判。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了。
她歎氣,「背負著這些面對我很累吧!江湖,其實我一直把你看成我的親弟弟。放下吧,你欠死人的等到了地府見面時再還,你欠我的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不在意,你現在欠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月色。」
他低下了頭,「是啊……我欠她的。」欠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用欠死人的債來折磨活人。
「有機會就出去看看吧,我和月色都出不去了,去看山、看水,看看客棧以外的天下是什麼樣子,就算是替我們三個人一起看。」江詩落寞地轉身走回客棧,她的嗓音飄忽而來,「我們每個人的命都太貴了,千萬別浪費掉……」
江湖聽到後面慘然一笑,拿起酒瓶子湊到唇邊卻又放下,然後頹然的朝地上成「大」字型躺下,眼睛直直的看著天空。象徵團圓的滿月冷漠的在墨藍的天空和他對望著,黯淡的星子微弱的閃爍在烏雲和枝椏之間。夜蟲像是苦無知音的琴手,寂寞的反覆彈唱:弦斷有誰聽,弦斷有誰聽……
他記得那個高山流水的故事,也記得月色固執的告訴他: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該是我的丈夫。
姊姊的好意他明白,可是連她自己都做不到解脫,又怎麼可能找到第二個月色,他們這些人都是一生只愛一個的那種人吧。
找個機會他會出去的,因為他要去找月色,只要有一點點希望他都不放棄,月色那麼聽他的話,她怎麼會忍心騙他呢?她咬著他的耳朵保證過她不會死的,她在山洞裡說過去去就來的。
但是出走的機會並不容易找,他放不下江詩。客棧裡只有兩個人了,店小二偶爾會來幫忙,但是做不了幾天就被江湖趕走,因為他實在是很晦氣的一個人。白天的客棧只有他一個人撐著,雖然江詩晚上會盡量幫他把一些事情提前準備好,但是後來他還是幾乎撐不下去,索性取消了中飯和晚飯的供應。日子終於勉強過了下去,時間悄悄的癒合著傷口,或者是悄悄的擴散著。
終於在兩年後的一天,一個叫東伯男的男人帶著一個少女來到客棧,說是風三介紹來的。那個叫林清音的少女有著和月色相近的氣息,她到了這裡甚至寧可簽賣身契也要留下。江湖原本不明白,但是看到她不經意流露出的眼神,他明白了這世上還有很多人也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過去,也會吸引一些有著相同氣息的人,比如隨著林清音而來的東伯男,所以他很安心的把姊姊托付給他們。
安頓好一切後,江湖悄悄的離開了。江詩沒有感到驚訝,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對於客棧多出來的兩個人,她也淡淡的接受了,這對她來說並沒什麼影響,因為她幾乎和他們沒什麼交集,如同日夜交替般錯開。
第六章
江湖身無分文的向靈巫山走去,走在路上的時候他也很驚訝自己竟然真的離開了江湖客棧,背後那些亡靈沒有留住他,那些愧疚也沒留住他,他甚至留下了江詩一個人,若是月色知道應該開心了吧!
他沿著當年和月色走過的荒野小道,在他們曾經停留過的每一棵樹下,每一條河邊,尋找所有有過回憶的地方。可是當初他們是夜裡趕路白日睡覺的,他甚至沒心思和她交談更別說注意周圍的環境了。他只能依稀憑印象知道自己曾來過,可是根本記不住什麼,連月色曾坐在哪顆石頭上都記不得。
一如他在客棧裡尋找屬於月色的回憶時,只找到自己一件滿是補丁的衣服,記載著她曾出現過。
為什麼當初可以如此忽略一個人,真的是因為離得太近了嗎?還是因為自己的傷口痛,所以不自覺的就去製造著別人的傷口。
江湖埋進自己的雙臂,疲倦的等待自己恢復勇氣去尋找月色。假如在靈巫山還是沒有一點她的痕跡怎麼辦,他絕望地呢喃著,「月色不要死,不要死,妳若死了我怎麼原諒自己?」
遠處蒼茫的靈巫山陪著他一起穿過黑夜,等待黎明的救贖。
靈巫山的村落已經沒有多少人煙了,壯年的人都被拉去服兵役,剩下的人餓死的餓死,逃荒的逃荒,僅存的老人和幼兒們就在門前等死。江湖在靠近這村子附近幾里內,就發現這裡的土地嚴重砂化、寸草不生,這兒的人不知道靠什麼維生。等走進村子的時候,他才發現這裡幾乎已經荒廢了,走了很久才看到癱倒在廢墟中的一個老人,他連忙上前看了一下,已經沒救了。
這就是人間地獄吧!比當年他和月色一起來的時候還要淒慘。他繼續向前走著,只見一個抱著死嬰骸骨的年輕女人,衣不敝體的在地上爬著,於是他把自己做的野菜飯團遞給她,她卻茫然的搖了搖頭,繼續爬向村子的枯井。江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一臉幸福的摔了進去,他走過去向下看,下面還有一個男人的屍體。他忽然想起了月色的話:你知道兩個人能有一個長相廝守的機會有多難?
他憐憫的看著枯井裡幸福在一起的一家人,思索了下,找來一個石盤把井封住。就讓他們不被打擾的廝守在一起吧!
穿過村子走向記憶中的靈巫山,江湖覺得自己已經沒什麼可以害怕的了。若是月色死了,他就陪她去,然後和她一起在一個和平的年代出生在平凡人家。
山還是記憶中的荒涼,依然滿是怪石林立,和上次不同的是,他這次是在白日裡來的。走在崎嶇險惡的山路上,他發現路邊的石縫裡,偶爾有幾隻青色的蠍子爬過。上次月色不讓他靠近這些石頭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他小心的繞過這些毒物,路上也不時地出現幾具屍骨,想必是山下的人受不了飢餓進山來,卻死於這些毒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