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立決。」他相信她不知道。「或是等回營後當眾絞死,再懸吊營門示眾三天。」
月笙整張臉全嚇白了。
「有這條?!」真是沒天理!「打不贏想逃命都不行?」
他搖搖頭。「除非我下令撤退,否則所有士兵皆只准進,不准退。」
她不服氣地追問:「為什麼?」
「為了打勝仗。」拓裡表情嚴肅。「若是所有人都臨陣退縮,怕死逃生,這場仗要怎麼打?兩軍交戰首重氣勢,如若個個士兵皆有視死如歸之精神,以寡擊眾也有勝算;倘若手下士兵個個貪生怕玩,以萬敵千也照輸不誤,任何人陣前叛逃皆會影響軍心,這是兵家大忌。別說你是我朋友,就算你是我的親兄弟,只要你叛逃,我就必須下令殺你,你懂嗎?」
她懂了。
原來他那麼凶狠地對她大聲咆哮,緊握她的手逼她殺敵是為了救她。
如果那時候他縱容她逃了回來,她就要被絞死,還要被吊起來示眾三天呢!
月笙乾嚥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脖子,頭一次覺得自己跟來打仗是個餿主意。
「在戰場上,你不殺人就要被人殺。」拓裡仰天長歎。「沒有人喜歡雙手沾滿血腥,但為了保家衛國只有讓自己成為嗜血的劊子手,你把仁心用在戰場只會讓自己早登西方極樂世界。」他斜睇她一眼。「我早說過你不該從軍的。」
「對不起……」她已經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我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贅?」
事實如此。
當拓裡察覺自己竟然會分外在乎她的安危,而她又真的很不爭氣地需要他的保護時,她就已經成了他的一大累贅了。
但是看著月笙一臉誠摯悔意的模樣,他又不忍苛責她。
「只要你保證下次絕不會呆杵在戰場上,甚至棄刀而逃,你就是我的好部屬,不會是累贅。」他決定以鼓勵代替責罵。
「我保證。」她認真地舉手起誓。「下次我一定不會發呆,也會自己保護自己,不過我不想努力殺人可不可以?」
拓裡兩片俊薄的唇勾起一抹淺笑。「算了,你能牢牢保住自己的腦袋就不錯了,殺敵立功的事我不會對你抱任何希望的。」
「這話好毒喔!」
月笙嘟起唇埋怨,但不一會便彎唇笑起,憋了一整天的氣全在他的解釋下煙消雲散了。
拓裡看著星光下「竹生」溫暖如月的笑容,竟然不自覺地有些恍神,感覺像是月笙就在他身旁……
「竹生,你和月笙有親戚關係嗎?」他忍不住想求證。
月笙楞了一下。「為什麼這麼問?」
「我總覺得……」他凝視著她有著捲翹長睫的晶亮雙眸。「你的容貌有些神似月笙,尤其是你的眼睛。」
她嚇了一大跳,時隔九年了,裡哥哥真把她的容貌記得那麼牢嗎?
那時她還是個孩子,身材容貌跟現在已有很大差異,無論她重回符家村或福臨客棧,所有她認得出的親友已經無人認得她,連那時教她下廚做菜、看著她長大的大廚師傅,也認不出她了。
當年她和裡哥哥只短短相聚幾日,他卻已把她牢記心中了嗎?
「呃……嗯,我們是有點遠親關係。」她明明很開心聽見他這麼說,卻不得不板起臉裝不高興。「但是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跟她像,我可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怎麼會像一個女子?難道將軍是在嘲諷我男人女相?」
「當然不是!」拓裡也覺得自己是有些唐突。「對不起,我失言了。」他自嘲地說:「司武說得沒錯,我大概是憶妻成狂了。」
月笙胸口狂跳了一下,他「憶妻成狂」四個字是打算感動死她嗎?
「夜深了,早點睡吧。」
拓裡拍拍她的肩,帶著有些落寞的淡淡笑意轉身回帳。
月笙癡癡凝望著他踽踽獨行的背影,好想立刻追上前告訴他,她就是月笙。
但是她終究還是沒迫上去。
她要留在這守著他,陪在他身邊,絕對不離開他。
這件事只有「竹生」能辦到,所以她也只能是竹生了。
* * *
子時一刻。
趁著浮雲掩月的最佳時機,月笙和昭芹鬼鬼祟祟地溜出了營地。
雖然天氣干冷、營裡也多的是從出征到現在一次澡也沒洗過的「臭」男人,不過對她們倆而言,十天已經是最大極限了。
大軍駐紮在取水方便的溪流邊,想洗澡的只要到下游處把衣服一剝光就可以洗個舒服了。
但那是指男人,她們倆打死也不敢在這隨時會有人出沒的地方洗澡。
「馬司武真的跟你說這山上有溫泉?」
光是起「溫泉」兩字,月笙就巴不得能立刻投身其中了。
「真的,他說他以前來過這,還是他頭一個發現的。」昭芹一臉嚮往。「他那水溫溫熱熱的,說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而且位置隱密,是半環在山壁內的,他要是敢騙我,看我回去不裝成作惡夢抓花他的臉才怪!」
月笙抿唇輕笑,聽義妹說話的態度,肯定是跟馬司武的「友情」更濃了。
「是這條路沒錯吧?」月笙剛隨著她走進一條岔路。
「沒錯啦,他本來要帶我來,我跟他我今天不想洗澡,要他先畫張路線圖給我,免得哪天我想洗的時候他已經陣亡,那我還要自個兒找很麻煩的。」
月笙噗哧一聲笑出;「昭芹,你這麼說太狠了吧?他聽完沒被你氣昏嗎?」
「昏是沒昏啦,不過……」昭芹露出陰森森的表情。「他說他就算死了,只要我喊一聲,他的鬼魂就會出來替我帶路,我想到時候嚇昏的應該是我。」
「呵……」
月笙實在忍俊不住,現在她總算知道義妹和馬司武為何那麼投契了,這兩人簡直是寶一對,天生的開心果,日後有機會她該多多撮合他們倆才對。
「姐,到了!」
昭芹突然手指前方興奮大喊,果然在五十步遠左右的前方有個半月形的水池在林間隱隱浮現。
「看來有人倖免於難,可以不被『毀容』了。」
昭芹微笑點頭,還好司武沒給她錯誤情報,讓她在義姐面前丟臉。
「就照我們先前說的嘍!」昭芹拔出腰間短刀。「你先去洗,我在這戒備,如果有人或動物靠近我就學狗叫,你就快點把衣服穿上。」
月笙點點頭。「嗯,我會洗快一點的,我先去嘍!」
兩人說好了,月笙便一路直奔池邊,池子比她想像中還大一倍,而且還隱隱冒著白色霧氣,週遭一切全顯得艨艨朧朧。
她飛快脫下所有衣物,也解下系發黑帶,三千烏絲立刻如飛瀑直落她雙肩。
「嗯,水溫剛剛--啊!」
月笙才剛蹲下身用手探人池中試水溫,就突然被人握住手拉了下去,嚇得她立刻大叫。
昭芹一聽見叫聲就衝過去,可是眼力超級好的她一瞧見同時浮出水面的那兩人先是楞了一下,繼而搔搔頭,轉身又回去守衛。
「你……」
拓裡一聽見有人靠近池子便立刻掩入水面下,他原以為是跟蹤他而來的突厥兵,所以想都不想便將來人一把拉下,卻在打算一掌劈下時發現,對方竟然是個女的!
他突然放手,害得一時沒站穩的月笙立刻沒入水中。
「裡哥哥救我……」
池水比月笙所料想的還深,吞了一口水後,當年船難曾差點慘遭河水滅頂的恐怖記憶立刻擄獲她所有思緒,讓她不假思索地向拓裡開口求救。
一隻強壯的手臂一把揪起她,月笙攀住他雙肩,立刻深抽了一口氣,感覺如獲重生。
「月笙?」
拓裡確信自己沒聽錯,她的確叫他「裡哥哥」。
而且當她浮出水面的那一剎那,他也瞧見了自己當初送她的
那條狼牙練就掛在她胸口上。
一聽見他喊出她的名字,月笙心裡便暗叫了一聲「糟」!
這種尷尬情景她想都沒想過竟然會被她遇上!要逃,她沒穿衣裳;不扶著他,她又踩不到;更別說溜了,她連想騰只手出來遮身都沒轍。
「月笙,真的是你嗎?」
她聽得出他的激動,但她暈紅的小臉低垂,不曉得自己該承認還是否認。
「我知道是你!」他伸手握住她胸前的狼牙鏈。「為什麼沉默不語?你不想認我?難道你已經另嫁他人了?」
「我沒有!」
一開口,月笙就等於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她沒辦法,她不能讓他冤枉她水性楊花,這些年來她心裡始終只有他呀!
「月笙!」
直至此刻,拓裡才敢伸出雙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我好想你……」拓裡有滿心的話想說,卻是激動到哽咽難語。
無須言語,他的癡情,月笙比誰都明白。
但她不曉得他究竟察覺了沒,現下他們倆可是全都一絲不掛的!
「裡哥哥……」既然他已經認出她,月笙也不想再否認了。「我也想你,可是……我現在沒穿衣服,你--」
『那又如何?「他像個害怕失去心愛珍物的孩子,牢牢緊抱住她。」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早三年前就該成親的了!你還記得我們的誓言嗎?別告訴我你心裡已經有了別人,我……我一直等著你,我心裡只有你,月笙,我想你想得好苦……「